火焰之舞(外二章)

作者: 汪峰

一在金属之上,有红衣女子之舞。一个,无数个。金属突然起伏如西部的山川,延展、旷大到无垠。

红衣女子之舞,是那么热烈、动人。就像我用一生来托起的激情之花。可以这样说,她是我生命之舞、爱情之舞。在她的舞蹈中,灵与肉的荷花打开了,缀满星星的水珠。缠绵如雾,波涛蚀骨。红衣之舞,火焰一样翻转着的红衣之舞,地平线上,她朝阳一样,被神圣举起,被伟大托起。

红衣之舞,炉膛上的烈焰在互相追逐。我融化了,血水成为忘我的池塘。我是说旗帜:一生仅仅是大地之上或金属之上,燃烧着的一堆篝火的根茎。

二 三月的蒸腾泼进火炉,她绽开了一朵硕大的石棉花。

她旧时有恨,现时非常眷念,一逢春天,热血就在枝头爆炸。

送葬一个人。为了他,她腥红了自己的魔咒。为了他,她变成了时间的齑粉。

她是一个时代的赶赴。一半在地里,一半在地面。她清扫掉落身体里的乌云和头顶上的积雪。

为了他,她纵身跳人火海冶炼。为了他,她反而点石成金,从火焰和海水中抽身出来,在人间光芒万丈。

三 深刻的揭示,才能让金属脱胎换骨。工人们每天上班,每天都在车间摇动着铁器。工人们每天都背负着西部的山岭。高压线从一座山纵跳到另一座山。骑马的河流,被一大堆鹅卵石所拖累。而岩石醒着。岩石附近的村庄醒着。被拆迁的村庄,被打开的山体,从外地运来的机器和云朵,都是令人惊喜的。只有电,才让机器有了动静,才让工业园,拎起河流的喧嚣和山谷的风声。一颗螺钉有一颗螺钉的尊严,它推动着机器、工厂往前走,汗水是磨破的鞋垫。一把电工刀有电工刀的分寸,它可以剥开工业的胶皮,释放出闪电的光环。激越拍打着起伏的冈峦,骨头的堆积还不如崖壁的峭拔。哦……在工业园,我一生追求轰鸣的高度,但往往被废弃:一个被磨坏的齿轮。哦……痛惜,就像写作,我的努力往往就差那么一点点,缺少一根尖锐的钢针顶进去……但不能停。机器,这摇动风声的舌头,交响在冻僵过的河流的上空。它始终保持金属的雄心,搬走村庄瘦瘠的心脏。飞掠、飞旋、激溅。头顶煮着西部皑皑的白雪,眼睛里燃烧着表盘的刻度,嘴巴里炸响着旷世的雷霆,耳朵里:这工业时代的高速列车在铿锵地催逼,一种奔跑汹涌而来,不可复述。

四 检修。你有点像把自己埋在受伤的爱情里。面对一堆拆下来的电机、皮带、齿轮、套筒,零零碎碎。绕线圈、胶皮带、换齿轮、焊套筒,修复零零碎碎。你怀旧的情感是那么浓烈,以至于你的手指触抚着这些物件,像触摸到伤口,有些微颤。太爱了,你赶着自己如祖国沸腾的群山,你赶着机器像群羊越过祖国的山岭,从江西到四川,从东部到西部。你站在牦牛山,群山矮了下去。矿山匍匐,选厂匍匐,破碎机匍匐,流水线匍匐,星河匍匐。只有汗水能点石成金。只有旷世的爱才能唤醒高原沉睡的春天。矿石汹涌浩荡,激情奔流不息。有一位选矿女工,是波涛的另一个名字;有一位选矿女工程师,她的高山总堆着纯洁的雪堆。你爱了,生命在横断山脉深处撞击出火光;你爱了,青春明火执仗,按痛了西部高原这把椅子:你完完全全浸渍在选矿流水线的河流里。你爱了,你敞开了厚厚的手掌;你爱了,你掏空了高海拔的湖泊;你爱了,你耗尽了车间机器高丰度的轰鸣;你爱了,你用你东部的火焰点燃这千里之外西部荒凉而贫瘠的心脏。时光,电光石火;岁月,开始松动你的骨头……你的头发已慢慢堆积成白垩纪的岩石,爱,成就了你的孤独和伟岸,即使翅膀坍塌,也是一场旷世的轰鸣。现在,工厂停了下来进行设备检修,你在你的破损里重新整理山河,你在你的间隙里再次注入动力,你要刷新情感的老马,再度上路。

大车灯

在荒凉空寂的夜的体内,只有你像汁液一样不断在流动,只有你的声音,掏空了一座山的沉默。采区边坡上的春雾抖动水珠,秋风拍打着松枝。你擦过它们,在工作面上来回吼叫。足以惊动某棵树上的寒雀,足以让某根低垂下来的茅草坚挺起来,足以使附近居民在梦中抖落一身锈迹。在你的光芒中,成吨成吨的汗水会凝结为成吨成吨的收获。你也有过雨夜,曾在泥泞中深陷,疲惫不堪。太多的负重按住了你的肩膀,太深的夜雾使你无法辨清前面的方向,太大的雨水洗痛了你每一根神经。但你挺了过来,你挺过了重厄,挺过了迷失,变得更加坚定和成熟了。头顶的矿石点亮了你,远方的启明星呼唤着你,你放大了亮光,你加快了速度——沉沉的夜被你的光越撕越开,渐渐地,整个采场工作面像光的海洋。你像一个个异常亢奋的音符,在矿山的夜空下热烈地舞动,应和着这大山深处的肺叶最猛烈的呼吸。

蓝色的穹窿上面,风把高傲的骨头像风筝一样撑起。

一只鹰像命运一样擦过岩石。

一根草紧紧地守住自己的根,一棵树乐意做工业园区的守门人。一根根电线杆被一只只路灯的光线缠着……子夜,总有一支干净的芦管会引领一条蜿蜒的河流轻轻地敲打你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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