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家乡的书页
作者: 张鉴虎岩
东山悬崖,一匹猛虎被禁锢。
它辉煌的蹄声被黑夜绊倒,不再咆哮,亦不再愤怒。
静谧。寂然。无声的夕晖穿透树梢,广阔的孤独,如此灿烂,照亮了整个山林。
月光在它内心舞蹈。野花在它体内摇曳。时光如水,泼洒在它光滑的皮毛上。
我不止一次攀上虎岩。
坐于虎口,扫视错落牙床,才发现,它早被一个王朝拔得精光。
那些秘密都化为白茫茫的叹息,徒留最后一个秋天,草木狂欢。
从山林到朝堂,又从朝堂回到山林。人世之心,出世之情。抛却烟尘。它的头顶,再无任何束缚。悠悠度日。从日升到日落,聚敛内心的辉煌。
静止的猛虎。深藏经年的风雨,静坐如山。
举目辽阔,众山皆小,红尘遥远。遗忘是流水,从偏狭的前世,隐隐流过今生。善良是白鹤,从胸中飞出。浩瀚是西风,狂啸着一个朝代的伤痛和颓败。
风呼啸山林,太阳一次次奔向它,抖动着金色的鬃毛。
远处的风筝旋转不停。
山下的翰林山庄,罗汉含笑,菩萨低眉。今天,他们能否看见我文字的江山?那匹猛虎,正在一路狂奔。
谁能安放一个旧时代的背影?
谁在谛听一个新洗后的灵魂的泉流?
一匹虎,终究是要奔跑,是要咆哮。
它驰骋在历史和精神的宇宙。偶尔怒吼一声,山中动物都为之让路,山中植物都为之摇旗。注:王倬(约1807-1869),重庆璧山来凤人。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恩科进士,入翰林院。因清高耿介、不善逢迎,被削职充军。后再中恩科进士,成为“双翰林”。同治二年(1863年)回璧山执掌重璧书院,修建翰林山庄,因山后有一块巨石如虎,故自号“虎岩”。
雨与山
密林中穿行,走着,走着,眼前之景变得更加清凉温润。云脚停在头顶,风带着湿意,雨迈着尖尖的脚步来了。沙沙沙,沙沙沙……像一个身穿透明薄纱的美人踩着绿叶和草尖,来了!
美人的芊芊玉手拨动着树木和花叶的琴弦,柔软的手指,不停地弹奏,透明的音符飞动,珠帘幻影摇晃。
一个从梦里走来的人,由远而近,从古至今,悠悠地、神秘地走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从轻盈到粗粝,到厚重,不一会儿便是金戈铁马,刀剑铮鸣。雨水铺天盖地击打着满山树叶,万千天兵疾行密林……似乎,一个王朝踏着马蹄、吹着号角.正疾疾赶来。
就在我们无边无际的想象中,雨,说收就收了。王朝浩大的梦戛然而止。
是的,暴雨清洗了一个王朝的肮脏和腐朽。此刻,树叶滴翠,更加蓬勃鲜亮。
它们,干净美好得如同新生婴儿。
一座山,缙云山。生我养我的山,也是我血液里的山,梦里的山。大雨之后,我喜欢坐在崖边青石上,静静地看青山绵延,雾气飘荡。洁白的丝绸,缭绕在一条龙的龙脉之上。那么轻,那么软,这是上天赐予人间冲洗伤口、抚慰灵魂的美好。此刻,缙云山丢掉了狂野和激情,充满了浩荡的力量,有着无法言说的清新和静逸。
黄昏时,它再次接受了阳光的恩赐。到处闪烁着翠绿的光,湿漉漉、水淋淋,晶莹剔透,一种蓬勃的精神在流动。古老的山,流淌着新鲜的美好。这些美好,一点一点流进眼目青、流进身体和心灵。
鸟儿又从枝头飞起,啼声婉转。溪流“叮叮咚咚”,一曲绿色的小调唱得更加欢快。
哦,山雨之后,种子萌发,黑色的泥土里,崭新的生命又将诞生……
铁围寨的传说
千年之前,传说这里曾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蒙军曾派十万铁蹄久攻钓鱼城不下,于是,派了一支精壮人马绕道重庆,准备溯嘉陵而夹攻钓鱼城。途经璧山,眼见此地两岸高山,险峻异常,便安营扎寨,休养生息。某天,突然杀声四起,滚木擂石,飞矢如雨,蒙军大败,择路而逃。后人不禁赞叹:看似如此不起眼的山寨,却如铁围!铁围寨由此得名。
日升月落,昼夜更替。那一段传说,早化为满山烟雾,在每个清晨和黄昏飘荡。时间最是无情.哪家王朝溃崩于此,哪家江山又重铸辉煌,铁围寨一直风轻云淡,草自枯荣。震天动地的呐喊嘶鸣早已消散在史册深处,徒留当年的城墙、哨楼、炮台、栈道、宋大师府、女儿营、宋街等遗址,锈迹斑斑,苔痕森森。
满山草木,才是和平的梦想。
山巅之上,投湖自尽的姊妹,化为幽蓝的眼睛,透过浓密的枝叶,凝望苍穹。偶尔有樵夫的歌声飘然而至,惊起一池微澜。
“时间,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用情,为任何一代皇朝效力。”穿行在绿树古藤间,顿生沧海桑田之感。世间繁华,总会让人憧憬留恋。尽管亘古不变的律则,曾经扼杀了人们的多情,然而,如今的风吟鸟鸣,绕指轻柔,一声声,都化为了我诗中的韵律。
蔬菜姐妹
我只记得姐妹们一起躲在春闺里的岁月——生长,生长,悄无声息,一个劲地生长。
生长是命里的事,除此之外,别无可说。
一颗绿心,一身绿衫。
翠滴滴,水灵灵。
一野山坡,一畦田畴。一大片,一大片,全是她们的身影。
贴紧泥土,拥抱风雨。她们,素面朝天,亲切而自然。她们,寻常普通,却高贵而坚强。她们,被世人忽视,但又是我们无法割舍的亲人。她们,不悲不喜,不忧不惧,不在乎忽视,不在乎冷漠。原谅是医治痛苦最好的良药,奉献是感恩最好的方式。无条件,也无理由。
置身家乡这片绿海,我总会被辣椒、茄子、番茄、苦瓜、丝瓜、莴笋、白菜、芹菜……深深感动!她们是降临凡间的精灵,凝露,带笑,含情,如此可爱,如此美好。
生命之绿,蓬蓬勃勃,一代又一代繁衍。那一场场生生不息的翠绿的梦,喂养了人类。
我习惯于每个黎明去看她们,看她们经过黑夜又冒出新绿,开出娇艳的花朵。忍不住轻唤一声:姐妹们,你们好!
清风徐来。
她们仰着脸,微微一笑。天空,璨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