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流水或记事

作者: 刘凌军

甲骨文:殷墟

一滴水可以存活多久?

时间,不腐。

光阴,流淌。

传说在上游。神秘之河缓缓而过一一

符号。记录。图腾。肢体。语言。暗示了什么?

一条河,流经了小屯村——

上古,殷商王朝古都结了冰。肌理纹锋利,坚硬,有刀痕入骨之痛。

拂去尘沙和流水声,《祭祀狩猎涂朱牛骨刻辞》在那儿被发现,人们眼前亮起文明。

这些殷墟文字、龟甲文字、卜辞、殷墟书契、甲骨刻辞,神秘,深邃,鲜活。

它们是破损的骨质,龟甲,在泥土里封存了闪电和雷鸣。

刀刃锋利,在天堑划出湍急河流的线条,在黑夜划出弧线黎明。之后,剔除肉体和五谷的香。

江流人海。落叶归根。它们记住了事情的缘和始。

没有比龟裂四季更壮观的图腾了。

生命开出了花朵。

先祖们鲜活的身体,在甲骨上手舞足蹈。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口,念念有词。

赤足,惊魂。纹身,呼喊……叩拜神灵。祈福命运。

群居于洞,筑巢于穴。苍天为被,大地当床。饮清露甘泉为饥,食天然植种果腹。

摊开苍苍十指,叩俯大地茫茫。有流水汤汤,乐声悠扬。

揭开,摊开大地的掌纹。

上下五千年,是一尾鱼鳍的浮动和沧桑。

文明之源,浩荡而来,绵延而去,支撑起物欲横流的起伏。

钟鼎文:青铜

大盂鼎、散氏盘、毛公鼎,司母戊鼎、四羊方尊……一个一个神的重器,一个一个权的象征。

巨型而庞大。深邃而辽阔。

绿色腐蚀,烙印霜雪。无上的权利。横流的欲望。奢望,或祈求。获得,或遗弃。

厚重的史册。朴实的记载。青铜的经文。文明的礼器。纷扰的尘世。

屹立时间之上,空间之上,生命之上,或深埋泥土,或举棋不定。

回形纹,饕餮纹。围绕或沉人,智慧、精神、意志,庄严,权威。

或天真烂漫,敦朴粗狂;或大气磅礴,苍凉古朴;或清秀宜人,俊瘦舒朗。

一些线条,如涓涓细流,潺潺谖谖流出。

一些乐器,如洪钟大吕,声旷悠远传来。

它们或他们,被一一述说起始,被一一演绎过,被一一道来原委。

落日西天红,明月千山暗。都付诸了流水、落花。

水,流到这里,有了铮铮铁骨,有了纵横捭阖,有了群雄逐鹿,有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了谋略,有了哭声、笑声,有了泪水滑落之声。

线索,是盛世的辉煌和没落的沉寂,这一切都无法改变,庶民,王侯,将相,和孤独的姓氏、族谱。

铜质的民族脊梁,像一道钢铁铸就的桥梁,承载起王的四方尊严。

众多的金器铭文,或占卜,或祭祀,或狩猎,攻城夺寨……返璞归真的大境界,寻觅西周风云事件,大话人物春秋斑斓诸事篇章。

我们听故事,品茶,摹写土墙、蒿草、青铜器文字上的符号。

烽火台,只一把火,一个微笑,就把周幽王的梦给粉碎了……

篆书:石刻

一切即将开始,立碑立传。名扬千古,或被传诵。

一块块历史的巨石,巍然屹立成阵。叩问苍穹,独对苍松翠柏森森,映照斜阳草树阡陌。

一支笔锋利无比,像刀子,在坚硬石块划出印痕和疼痛。

《泰山石刻》《峄山刻石》《琅琊台刻石》《东观刻石》《碣石刻石》《会稽刻石》……上面都有了凹陷的痕迹。

它们笔划匀称,结构严谨,其规整程度可以用具规之。

准确,大气,气度不凡。中规中矩,却也少不了丞相李斯的几声呻吟溢出。

如果把这些石块一字排开,它们就是阻击匈奴入侵中原的城墙,一部秦朝血迹斑斑的史书。

北方的大雪飘落在这些石刻上。战士的身躯如石刻,立成一支横扫六合的军队。

森严的等级,密不透风的遒劲线条,如《仓颉篇》范文,圆形方孔货币、度量衡,车同轨,融合了多种文化、民俗、习惯……大浪淘沙。

多年后,话分两头,功过各论。

暴政苍苍,白骨森森。

每块秦砖,每片青瓦下,皆会有块苛政白骨。每块石碑上霜雪覆盖,如尘似埃,我们已无从认辨。

汉隶:竹简木牍或帛书

灵魂是一个故乡。它承载了太多的负荷。

游弋。一尾鱼儿,剥去千年的鳞片。

夕阳,归于一片无尽的沉寂。

烽火铁骑隐去,残篇断简归来。

拂去几片竹简木牍上的尘埃,有了流水之声。

浮云游动,清风拂柳。

河岸行文如水,半月悬挂夜空。

灯下翻书,开卷,读文。

楚简,楚帛书。马王堆帛书。战国策纵横家书。《老子》甲本、乙本。《孙子》。《孙膑兵法》……

居延汉简。青海汉简。江苏仪征胥浦汉简《先令券书》。武威汉简。

临沂汉简。张家山汉简。安徽阜阳汉简。江陵凤凰山汉木牍。

一策一册,一叶一片,如舟楫,或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

水流不腐,浴火重生。

帛书里的道,徐徐展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混沌初开,有生于无。

残缺。破损。遗失。

没有完美主义者,只言片语也能支起大汉半壁江山。

美是注释。

卷起或展开,都是建安风骨一样的诗赋,系在那两根又细又长的绳子上,晃了又晃。

共407年。

隶草:陆机《平复帖》

烫一壶老酒,炒几个小菜。茶几浮尘已去。

忽然想起,友人身体状况无恙否?

无法赴约。

我们,可静等一下。而后失落离去。

把问候写到麻纸上,把西晋的病根写到麻纸上。

这是一剂济世良方?

而你的手里,只有一支笔,一杆没有铁器的长矛。

善书者不择笔。

大璞亦归真,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境界?

风吹草动。风吹草低。风卷残云。风随情迁物移。鸟雀鸣啾西山。

所有的草都杂乱无章。所有的草都自然而然。所有的草都无拘无束。生于斯,长于斯。自然而存在。流转。传诵。

辽阔。率性。一匹野马,自旷古而来,“得得得”的蹄声悠扬,在西晋大地上叩响。

万籁俱寂,有鸟归来。万物生成于帛书,只言片语。

不远处,八王之乱,隐隐作痛,如鲠在喉,使你咽不下一口唾沫星子。

来年春天,那支笔,依然长出了新芽,郁郁葱葱。

行书:王羲之《兰亭序》

序言:我在天边弹先秦之伯牙《高山流水》,“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你在海角抚春秋之旷《阳春白雪》,雪竹琳琅,冬去春苏。看谁春风盈袖,谁志存高远?

细流涓涓有声,流过鸟雀和鸣的会稽山阴。

且惠风和畅,少长成集。

诘问,寥阔长天。一次洋洋得意之作莫过如此?

时间:永和九年,农历三月初三。

地点:山清水秀的山阴兰亭。

人物:王羲之、谢安等42人。

道具:鼠须笔一支。蚕茧纸一张。有酒数斛。

事件:王羲之拿起鼠须笔,饱蘸浓墨,轻快地写下——

一笔,两笔,三笔,整个春天都流光溢彩,所有的事物都被点亮。

或听见沙沙的响声,或歌窈窕之篇,或诵白雪之章。

再看兰亭,无陋室。无白丁。尽才高八斗之士,皆学富五车之人。

有清风白云天边,百鸟和鸣高远。

超链接:一纸笔墨,几度春秋,个中情怀,醉倒了来者无数。

香茶一盏,焚香一炉。放鹅千只,悠哉一生。

曲径通幽。峰回路转。看一池湖水镜未磨。

尾声:而今,洗墨池水色未改。观者如潮,描摹如流。

评说之辞,点赞之声,不绝于耳。

赞之。叹之。习之。

曲水流觞。古往今来的经典。你,再次华丽转身一

行草:王献之《中秋帖》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汝大醉。进退两难。乃书一

中秋不复不得相/还

为即甚省如/何然胜

人何庆/等大军

残头去尾,也完美。三行,二十二字。

连绵不绝,如决堤之水,一泻无遗。

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

生命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滔滔江水,川流不息。

陡壁峻岩,瀑飞直下。

胸中块垒,一个硕大无朋的墨点。长江流转,黄河奔涌。看天尽头——

独对江月。不想让那十八口墨缸,空缶而歌。

也不想看王谢堂前燕,轻身飞过矮墙。

我只想变成你手中的那支湖笔,“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外衣)”,在中秋这天,写下:

“中秋快乐!”

四个字。

明月倾泻银质流光,江水横流四极八荒。

阳光,极美的注释,在你身后流淌今生那些绝美篇章。

狂草:张旭《古诗四帖》

书生。剑器。酒。若醍醐灌顶。

张旭是书生。字伯高,一字季明,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

剑器,是一支毛笔。擅草书,世称“张颠”。

酒是文人的胆量。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并称“吴中四士”。

饮酒,与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汝阳王李进、崔宗之、苏晋、焦遂并称“饮中八仙”。

剑已出鞘。灯影摇曳。步履蹒跚。

舞剑。舞剑。是谁在那儿翩翩起舞?或以柔克刚。

刀光剑影。

一支笔。笔走龙蛇。

上下翻飞。那支笔,又像一把利剑,寒光闪闪。

你在寻找自己的样子。

万里山河,抵不过一壶老酒醇香。

一柄剑,醉舞八方,游龙惊凤。

一柄剑。一支笔。一壶酒。

人神合一。

行草:李白《上阳台帖》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人生寂寞如雪。你从简单开始,向美好出发。

从容淡定,美,如期而至。

以燕山雪花大如席,落笔。

甩袖掩门,大笑而去,行笔。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辽阔的大地干净而明亮,如生命的留白。

我辈岂是蓬蒿人,写豪情。

白发三千丈,寄情思。

你举头,流光倾泻,扁舟散发,吟踪满天下。

书即诗,诗亦文。

文如酒,人若仙。

五行,二十五字。文简。情致。

山高水长/物象

太白

大江滔滔水茫茫,黄河波涛汹涌而来。

八百年山河,两千载径流。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星光璀璨。

行草:颜真卿《祭侄稿》

一滴墨,浸湿了大唐天空。它的肺部已感染,胸闷,气短,有了干咳之声。

一管笔,一把长柄利剑,指向乌云密布的穹空。寒光凛冽,电闪雷鸣。

忽然心中悲痛。大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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