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的月
作者: 苏忠苏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化管理协会理事。出版散文诗集、诗集、随笔集、长篇小说等10部。诗作曾被《新华文摘》《作家文摘》《诗选刊》《橄榄绿》及《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等转载。
小时间
雨水刚过,凉风并无歧义,按部就班地梦游的青春痘,在这周末山中,有一点点光,在水滴顶头嘀咕。
残荷举着心情走在逆水,稻田弯着腰小心翼翼跟着。
我不敢让它们太快。
它们一加速,那点隐姓埋名的小时间算豆芽,自生生的,颤巍巍的,还不能见光。
光阴啦,只有周末算甘蔗,小长假是甘蔗林,一节节都甜。
村的那边还有一大片在咔咔拔节。
其它的,在算法里,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有心人整起,也只是一圈圈疤痕的内卷。
失眠者
风摆脱不了风,一前一后,从村头尾随到村尾。
里巷吹成了真空,横竖都无踪,人家窗门早关闭了,电线杆有了气喘吁吁的呼应,牌坊摸出大片耳光沿途分发。
小路被乱草淹没,沿途零散的不止脚印和畜牧,黄叶托举着旁观流量。
一个人的行走,日头白花花的白,湖泊睁大来历不明的眸,猫的蓬松的发,拐弯处墙角的野花,一把散开,突兀得像白日梦。
梯田蜷缩,水波摔碎。
除了许愿,羊叫声从来是不够用的失眠者。
墙角
一场雨后,花坛凌乱,台阶上下掀翻落叶,凉凉的水银表情,青黄相接成斑斓的与虎谋皮。
山势起伏,有不平的去向。
独坐,风摇动枝条良久,土腥味有点鲜,岩石的掀衣揭示了青苔谱系。
一匹泉水使倾听成为彼此,某种念想把时辰消磨得肥大,上心头的并不能持久。
不知过了多久,炉火渐渐熄了。
土径狭窄,路径盘曲,距比喻不远的只有牵肠挂肚。
无名水塘,残荷一一托举,目光里的露珠平视。
墙角蹲着的野花灿灿。
景深处,沾满泛白天光,犹如漫长午睡后,翻牌的某张脸……
赶路人
雨没预想的那么大个,夜有心事,也睡得不打呼噜。
清晨在闹钟不识相的催促中坐起,擦把脸,喝杯牛奶,吃块面包,各种水电煤气事宜处理完毕,行李收拾完整,强迫症般自言自语,今天这些还得领走。
机场停了191个航班,各种信息在网络上疾转,赶路人,只好在手机APP上不停地收看动态,持续改签,持续放松颈脖,深呼吸。
窗外的紫叶李,摇摇摆摆,掉了满地,似是昨晚碎片的变现,有的还在泥浆里翻滚。
书翻不了,音乐听不了,蜘蛛网抱紧了亮晶晶的沉闷。
打滑的时间,一杯咖啡,几曲言不由衷的小调,让坐卧深处的起心动念无法对自己撒谎。
连摸出的小径都有纹身。
只好撑伞,走进雨中,让水滴打湿鞋子,看院子里,绿丛中,单调的露珠点点,菩萨般供养着残花。
巷子深处
走了很久的路,去吃一碗鸡汤线面,店门却已关闭。
雨后,坊巷空无一人,石板路的挤兑,有长条形,有正方形,树阴里的灯火,像缺乏经验的女子,极力扮些妆相。
走回头路的人,心情通常不会太好,何况雨滴不时落入脖子,有时还让人紧张得四处张望,听声音的冰凉颗粒。
想起明早要赶路,恍若多年前的蝴蝶想到了虫蛹往事,见路边有充饥的沙县小吃,就不顾了,掀开布帘钻进去。
嘿,老板,先来个拌面和乌鸡炖罐。
加个卤蛋吧。
一个人的新历生日,谦卑神色是自我敌视过的某张脸。
灯光下,那时想了,有些经停,就像赶了很远的路途经高速服务区,不过遇见了程序里的事,急不可耐的,往往都是烟火尘世。
打尖
雨又紧了,一阵阵的,门外的乱草蓬勃,雨滴趴满的窗户,似乎没处理过的资讯川流不息,键盘起伏成了关键词的回忆。
风有豹子受伤的节奏,街灯饿红了眼,旋转门不断有快进在拍案。
给自己开了瓶红酒,加点冰,慢慢喝,逐渐放松,没有一种疤痕能无师自通。
雨点又那么密集,把深夜紧紧踩紧。
随手的微信驱赶成群悬念,是青天白日下照看多年的聊斋剧情的顾影自怜,吸引手势的一波波点击,矜持的挣脱也是种快感扮相。
也知道酒后乱挂电话是陋习,把意志抚慰半天也没鸡皮疙瘩。后来放下的酒杯,想了又想,不由记起某个潜意识的勾股。
——那酒后易想起的影。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也好,也罢,困了。
熄灯吧,睡个好觉。
有时的月
月亮爬高时,空气躺平了,露珠白生生发芽,也鱼贯攀上枝条,扎堆,闲聊,都卸了面具光着膀子……
有时的月会泊在露珠内心,踮起脚尖,荡着秋千,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都磕巴。
三五成群的雾,看得见的披风,带路的指定是萤火虫。
月亮不就是大点儿的肚脐眼?说小的算门铃。
毛孔都那么细腻,那么敏感。
都说羊群晚归,三三两两,航拍里并不全是孤岛,也不是心思的落单,那是与底稿汇合的琴键,受潮之声,约有几里地。
夜色收摊时,露珠顺着枝条陆续溜回,颤巍巍的凉,是一群余兴未了的孩子在叠罗汉。
口头禅
披着较浓的暮色,树的一侧走八印象画风,一侧欠了收笔火候,夕阳在天平上荡来荡去,总是扑空。
路灯在风的发梢经停时,青草只好沿途按捺石阶的喋喋不休与喘息。
一只夜鸟拼命怪叫,像催促着什么,可无人无事欠它什么,细想,却又觉得哪儿是不对劲,一时很无措。
一路紧赶慢赶。
没想到,还未到家,天就糊涂了,天平在明暗中也掉了个头。
得哼上几曲,给自己壮胆,让想象飞,有多少算多少,好让斤两的逆反有口头禅。
无论如何,等明日,才能明日复明日,才能摸到得而复失的触觉。
——我本算命归来,路过一丛拖泥带水的阴影。
小雪
今晚的月光是黄的,街灯是白的,风声过考了也无彩。
纸浆深处的街坊,人和事在连环画中骑风穿棱,蛛丝与马迹不带踪迹。
着装与口吻不算,雾水只涂抹斧影浅表,谁打开窗谁就得负责。
还得告诉你,一个穿过草木心跳的人,在枯荷与芭蕉搓手的高速路。
他带着初冬,来世上草船惜箭,偶尔也会将小雪说出声。
单手
水声哗哗有几千吨,激起满山白云,有人单手都托不了,你坐到了第几站?
花蕊踮着,细细密密,似春天的梯子,只要一步步爬上枝头,就能腾空而起。
有人担心风有洁癖,花又多嘴,揣测如果黄犬的梦过于孤单,如果鹅卵石的表白跃跃欲试。
寺里的菩萨,会戴上眼镜,帮闲把漩涡擦亮。
好让新词晾干成窃听器。
好使树阴底下能摸黑赶路。
孤零
谁都没听过月亮落水的声音,白和蓝是旧文本里漫长的孤零。
他的童年与少年在海边度过,为此留心了十多年,停停走走,却从无收获。
后来的某年,他出差住在海边民宿。那夜,酒没喝透,辗转反侧里,突然听到奇异回响。
推窗望去,波浪恰翻卷而来,汹涌中,看见月亮的半张脸,正尴尬地卡在海平面。
随后的马尾松气喘吁吁成排跑来,说,听到了,为何还不抱走衣服?
那么明朗,风与风怦然作响。
他看见有人身着蓝白海魂衫,走回沙上的从前脚印。
又一阵波浪翻卷,月光却不见了。
大海抱着陆地,缓缓地,一会儿筛出星星,一会儿筛出红日。
说月亮也快了,要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可是都没声息,你要自带耳鸣。
静物
闲散惯了,日子向来随意成形。
周末,阳光很好,临时动心,没约上人,只好独自走,逐山,逐水。
都忘了走了多久,那时山脉掉个头就不见了,漩涡初醒时也白哗哗的。
梯田里的油菜花,是乡下的小脚戏子,踩着密密麻麻,赶往一座盛夏。
斑驳的旧戏台前,我坐了很久,斜影披有锈迹。
那朵云下,日记的记述是,有个人在听风,听水。
听沉默的前几页,在后来的静物里拿走背景。
旧村落
屋檐挂满了水滴,不紧不慢,老厝像个休憩者,在斜阳下凝望。
天空反复耷拉着脸,一直到山那边。
庭院有年迈家谱的表情。
鸟鸣碎而密集,村头村尾都是,邻家的大姑小姨,撑着几棵树在围观。
从老远开始,溪水一路流淌,披头散发,忽轻忽重。
拐弯里,水瀑跌落处,一树春风猛地踩空。
——有人在低处吹响了桃花。
默片
半年多了才下场雨,风有没见过世面般的无礼,啥都触碰下,然后头也不回一溜小跑,还弄出深深浅浅的辙。
社区瞬间黯淡,几步之外看不清人。鸟鸣声听来短促,说来也不着急,骤雨不终日,它有不慌不忙的脚步,有的在树上荡秋千,有的直接踱进视频。
人家上班去了,坐轮椅的老人无声滑过,保洁工和保安默然走动,猫狗脚印不会被玫瑰的刺扎到,花瓣满地都是,时常成群结队狗儿般喘息。
亮晶晶的不止雨声,有时念头挂在树梢,酝酿着潜意识里被修改的新茬,有电影中的侠客范,在出镜前摆个谱。
台词的嘴型,总是对不上时间。
我也很难的,有时候,直播的角度调来调去,总是表里不一。
小年夜
红红灯笼,红红对联,红红桃花,你说的都是光芒的破涕为笑。
夜才从虎背上剥离,细雨比酒后的人倾斜。
立交桥下,扬长而去的车里,有人在窗内拍打节奏。
还有人搀扶着,蹒跚着,说着没人听懂的话儿,唯有笑容与街灯一般明亮。
踩在溅起的彩色上,我还想说,都老朋友了,你哼的老歌,回忆的林立高楼的磨牙,斑马线上拍着胸脯指点的红绿灯。
也是道光,打在年关的尾巴,毛茸茸的祈使,让人想起人的好。
台风记忆
从前的村子,门口总有两棵大榕树,像摆茶水摊的老人家,长须飘飘,慈祥谦恭。
外乡人赶路累了,可以坐下来喝口水,乘凉休息。
也有些初到此地的年轻人,难免有点趾高气扬,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脚下会打滑。
不过,这样也好,踩稳鹅卵石,低头看路,能走得远。
村子里遇到好心的小哥,你又给糖果,又和颜悦色。他会偷偷说,那是大榕树怕你日后摔跟头,所以暗地里绊个脚提醒。
不过没事的,大榕树有很多须毛,但它只使用最仔细的那根。
别不相信啊,快看,村口的台风不可一世,张牙舞爪,可老人家却不吃这一套,一把岁数了仍然怒发冲冠,赤膊上阵。
爬山的梗
山在抬头纹,雾在松果滚落的上声。
弯弯绕绕,过一道坎,就宽慰一次自己,其实没什么,或只是剥一层皮,类似季节的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