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小型张读本

转述自旷野

海岬

与海无关,陆地走到了它的尽头

落日或朝霞都未曾将它遗忘

但它早已随远航的船只

游遍地球的每个角落,海面缄默

似乎那翻腾的瞬间与之无关

长满荒革,或巨木林立,抑或

岩石裸露巍峨呈现,海岬

立在那里,承受着一切,也

享受着一切,英雄主义的赞歌

乏力、空洞。它立在那里

并非自觉的选择,岿然不动

是陆地与大海相互妥协的结果

可以想见,它早已不止一次

在时间面前,对现实发起挑战

但显然,都事与愿违,它立在那里

直到被我看见,始终如一

沉默的陶罐

它被谁摆在那里,早已无从得知

自我记事起,它就在那里

没有什么光顾过它,包括粉尘

和现实中的厨具并无区别,它

忙于梳理自己的记忆,梳理画笔

下落时的力度,那力度里

藏有的经历塑造了它们的一切

它们一直在那里,色彩

并未随光线的变化而变化,时间

旋转着逃离此刻,但它一言不发

一如它那空荡荡的内部,虽然

无人曾抵达那里,但每次看到它

我都知道,那里聚集着地平线以下

打开世界的所有可能

豹子

走近一看,豹子像一个握紧的拳头

充满愤怒的力量,朝自己

砸去,它的眼睛,总比身躯早一步

抵达这个世界……它活在自己的星球上

内心的孤独与无助让它时刻保持

战斗姿态,它谢绝沟通,独自踱步

并说一些只有它自己才能听懂的话语

并非出于保密的需要,但时空

确实是最好的绝缘材料,它这么做

仅仅是因为,它的倾诉无需被听到

它的身姿无需观众,它活在

自己的星球上,满天的星辉照耀着

大地、湖泽的同时,也照耀着它

皮毛下,满腔的腹语注定无法传至

步履之外,和所有被囚之物,如

人类一样,它只得与自己为伴

按自己的思维勾勒世界,怡然自得

把岁月的痕迹嵌入梦中,把腹语

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视之为

生命历程演进的必然模式,它总是

以这样的心态看待一切,轻声

穿过每一块落满枯枝的岩石

并将目光投递到远在它处的隐秘一角

它在不断探索着未知的世界

并做好出击准备,但一切都似曾相识

猎物保持鲜活,大地安详如初

曾经的自言自语早已被自己忘却

新的言语依旧只有自己能听懂

就在这样循环往复的言语中,豹子

将光阴聚在一起,并透过林间

升起的薄雾,授射到弯曲的天空上

而豹子始终走在自己的影子上

并与自己的记忆保持着距离

借此,它不止一次地感受着自己的

力量,紧紧握住命运的喉咙

游鱼来信

所有的河流都连在一起

其密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它们

将陆地连为一片,而我

只是穿棱干其间的一条小鱼

和所有的鱼并无区别,我游过的地方

其他的鱼都必将游过

在那些透过水面折射下来的光束中

我们通过明亮的鳞片区分彼此

对于陌生的水域,我们

凭传承自先辈们的导航器即能通过

对于水草丰美的地方,我们

用一生的时间来挖掘,和人一样

我们因此而渐渐与别处的鱼

有了差异,这差异在时间的催促下

变得越来越明显,直到我们

再也无法相容,我们才发现了自己

才发现并非所有射入水里的光

都能照见里面的鱼,并非所有的河流

都连在一起,那些我到不了的河流

便没有通往此处的水道,“这样的判断

罔顾事实……”我无法断定

其中的对错,我选择原地打转

亲吻每一束射入水中的光,沉迷其中

就在我给你写下这封信的时候

无题

白桦树高低不一地立在路边

将秋天这把刷子的质量

晨露无遗:粗糙的毛发表明

它来得如此漫不经心

这让我想起了黄昏时分

所有望向远方的眼睛

空无一物的背后,对自我的讨伐

正在耗尽我们的心力——

所有看似漫不经心的举止背后

都有一本早已阅完的剧本

孤独练习册

与轻风拂过、覆雪的丘坡相似

我们的孤独干净、纯粹、看不到尽头

擦肩而过所带来的温度

让我们感动着彼此,却忘记了自己

落叶尚未凋零,夏夜的繁盛

隐匿于荒野之上,生命的重心

正滑向那里。看不见光的地方自带恐惧

过往的岁月尾随着我们

但不必转身,地球己转向另一边

半生辽阔,匆匆即逝

像一只蜜蜂飞离高悬的花枝

更像蜜蜂飞离后、高悬半空的花枝

而孤独独来独往,像一次断流

更像断流后的河床上

裂开的纹路:随意,但决绝

词本纪

与历史无关。时间打开我们的同时

词也汇聚到了一起,在银河系狭窄的屋内

最初的呼唤为我们带来了命名权

万物被逐一捕获,整齐的摆成一排

在月光和日光轮番看守下,它们

走进我们,在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中

记忆被慢慢填充,如被浪花填满的礁洞

让我们再也无法看清自己,直到

词与词发生激烈地碰撞,如板块

将思绪挤压到极致,泛起的泡沫一一破裂

直到再无法容下一声新的呼唤

词开始发生突变,从拉扯自己开始

扭动的身躯将时间加厚、减薄

在幽蓝色的火光照射下,此刻与彼刻

被最终分开,量词的出现

加速了时间的流逝,但生活却变得丰富

在粗犷的逻辑线条上,需要辩证的

越来越多,冰与火的较量陷入题海战术

话语如此鲜活、粉嫩,在词的裹挟下

开启新的征途,将时间划归时间

流云划归流云,繁殖划归繁殖……

直到富有描绘功能的词出现

如壁画上突然出现的一抹色彩,词

才攀至时间的高处,才在银河系的屋顶

获得了俯瞰自己的视角和勇气

但这远不是人的至高点,也不是词的

虽然世界已开始走出词设下的幻境

逻辑的线条逐渐将人绑在了一起

词也拥有了新的权利:缄默,与沉默不同

它始终拥有自己,只是不再突破声音

山中数日

往北进入山林深处的小径

被一棵倒下的樱桃树挡住了去路

露珠将阳光反复折射,山林

在光晕中如梦致幻,而我,如

林间虚构的部分,呆呆地望向那里

但进入它的内部已无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我只能困居于此

看着云雾缭绕山间青松与我的双眼

像弥补任何缺陷那样,日复一日

任由其将我满腔的悲欣蓄凝

一场雨、一阵风,或是一缕阳光……

它们看着我面容亲和、怡然自得

便也学着我的模样在山中穿梭

但它们不知道,往北进入山林深处的小径

己被倒下的樱桃树阻挡,时间形同虚设

置我于被它磨平的林阴小道上

与雪山对坐

雪山的白让我洞见自己——

在这个海拔5000米的地方

我的每一次呼吸

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放空

旷野上的风都能发出狼叫声

但我不能:声音与声音撞到一起

将引来更辽阔的寂静,远处的雪山

一动不动,像与它对坐的我

在拉昂措

拉昂措的尽头,群山

将自己收紧,挂在那里的经幡

有一半飘在空中,另一半则落在地上

朝拜的人从中间穿过

用满心的欢喜将疲倦的身躯换下

在路旁,又用石头替代骨头

累叠出高于自己的玛尼堆

将人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地平线

往前挪了一大步

雨中醒来

昨日的鸟没有穿过夜色

出现在今晨:雨滴敲打铁皮的声响

代替了它的啼叫——

我醒了过来,不是从梦中,而是

从一段消逝的时空里,那里

紫薇花开满六月的天空,篮球场上

积水朝少年打开心中的秘密

从高高的台阶上,我醒了过来

口干舌燥,不知身处何处

高速旋转的大脑,终究敌不过

密集的天花板,我如临深渊

有恐高的症状,我看不清身后的影子

在高高的台阶上,它躺平的样子

像极了一段抖颤的鸟鸣

雨,塞满了窗外的天地

并将那里的房舍、道路和车辆粘合在一起

我从坚硬的床上醒来,一切

安然无恙,被褥依旧覆于身上,枕头舒适

听着雨滴敲打窗玻璃的声响

心情大好:世界并未走远

转述自旷野

几棵树就顶起了一片旷野的天空

小牛围在老牛周围,在它下面

安静地吃着草,一些蕨类

也会被顺带啃食,未被啃食的野花

最终被牛蹄反复踩踏,汇为污泥

而那几棵树,立在那里

粗粝的枝干被老牛用它厚实的皮

反复磨蹭,变得光滑无比

而泥巴在一阵阵太阳和暴雨的

作用下,坚固异常,紧贴在树干上

我和所有放牛人一样,天晴

坐在蓑笠上:下雨,坐在蓑笠里

一年又一年地来到这片旷野

牵着不同的牛,和不同的放牛人一起

看着草坡变绿又变黄,树叶落了

又长出来,天空放晴又落雨,唯有

那几棵树屹立不倒,像在与时间较劲

另一种抵达

前往小镇的弹石路没等我长大

便已消逝在了车轮下。一旁的桉树

在风雨中左右摇晃,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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