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

作者: 武稚

神性

在我不会开车时,我对坐在驾驶室的人无限景仰,那是一个神圣的位置。

我的一个知根知底的同学,年轻时在我看来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但是,人到中年,她学会了开车。瞧,她戴着几百度的近视眼镜,穿街过巷,如入无人之境。就凭这一点,她的形象在我眼里陡然升高。十几年来,我错看了她。

后来,经过千辛万苦,我也终于坐在驾驶室的宝座上,上高架,过下穿,汽车在我手里变成一个温顺的玩具,我感到同学的神性在慢慢地消失,她又变成了那个并无过人之处的人。

而前方不断有新的事物、新的神性闪现,它们像光一样在吸引着我们,我们再一次奔跑在对神性的向往之中。

认识

开车就要重新认识一遍路。先从熟悉地下车库开始,再到小区周围的路,单位的路,每一次都紧张到嗓子眼,每一次都是魅影重重。

想到认识人。我曾经换过几个岗位,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如履薄冰。对坐在身边的人高度戒备,用第六感观感知他们的动静。一天下来,身心高度疲惫。三年之后,终于才有了家人般的感觉。换句话说,前三年,你会过得很艰难。

老司机告诉我说,开车认识一个城市,也需要三年。步步深入,循序渐进,直到抵达一个地方,你都忘记了你是怎么开车过来的。

后来,我发现,对一个人的认识、对一个城市的认识,仅仅三年是完全不够的。认识,往往是一辈子的事。就算是一辈子也是不够的啊!

车道

车道是开车人的专利。

当我第一次开车上路,让我大吃一惊的,不是红绿灯,比红绿灯更早来到的是“车道”这个概念。如此地急迫、迅疾而来,让人措手不及。

脚下的路,时时被人为地划分为三个方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示,走哪一个车道悉听尊便。接着就有了“变道”这个概念。变道,简直就是事故的触发点、导火线。为此,我不得不在两公里之外,就频频扭头,以期寻找变道的机会。

第一次上路,在第一个红绿灯到来之前,我瞬间完成了对这两个概念的感知、认同。而如果不开车,就算是一辈子,就算这两个概念再重要,与我也隔靴搔痒般都不存在。重要不重要,原来,是看你是否需要,是否急切。

正中

一直不喜欢正中。正中,都是给最重要的人准备的。正中和最前排是一个道理。

以至于走在人行道上,我仍习惯走在一边。让路,是我人生的信条。

第一次走正中,却是在学会开车之后。直行必须走正中。即便是坐在车里,正中给我的感觉,仍是众目睽睽,仍是聚光灯打在我的脸上。

我是一个普通人,现在,我不得不走在正中。

几个月以后,我终于习惯了自己的位置,正中的感觉真好,有安全感。看来,习惯也是可以转变的。

我抵达了正中,可是,不久我又感到自己变成了普通中的一员。一点也不高大、威风。看来,如果你的内心不变得高大、威风,把你放到任何位置,你也仍是最不发光的那一个。

虫子

中午,我想在车子里休息一会。坐在驾驶座上,调好躺椅,却忽然发现一只小虫子在前挡风玻璃上爬,糯糯的,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我闭着眼睛睡,但我知道,我再也休息不好了。

我碰了一下雨刮器,我只想推走它,谁知道那小虫子瞬间就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透明薄膜样的痕迹。我差点要呕吐起来。

这真是一场意外。这一个中午我终究没有睡好。

下午下班时,下了一场雨,大雨把小虫子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我不觉感叹,这雨来得正好。坐在车里,我的心也像挡风玻璃一样干干净净,心中的不适全消失了。

等在小坡

常听到“闯红灯”这句话。

我是个新手,自然不敢,也不会。在车道上跑,如果远远地看到前面是个红灯,我倒是非常兴奋,稍微加点油门,就一溜烟小跑赶到了那里,红灯“啪”地变成绿灯,我跟上车流就走。

如果远远地看到前面是一个绿灯,那倒是让人着急的一件事,我得加快油门,朝前冲,我要融入在这一拨绿浪之中。

经常是不偏不倚,快要到路口时,黄灯忽然亮了,这个时候,冲与不冲,都是一个棘手问题,是考验智商的一个问题。

我单位门口是一个大的旋转式立交桥,在那个路口,我侥幸自己能否在第一个绿灯通过,而往往要等第二个绿灯才行。

我经常夹在车流中判断,我是前一拨放行,还是后一拨?后来,我发现一个秘密,那里还有一个小坡,如果我的车越过了小坡,那就肯定属于第一拨,如果在小坡之后,那就只能平复自己的情绪,加入后一拨。

而经常让我恼火的是,我的车刚好在小坡之上。

分不清

以前不会开车,自然分不清车子好坏。买了车子以后,我就刻意更不会去学区分车子的好坏了。

这样,面对所谓的豪车时,我就不会自卑。

面对所谓的代步车时,我也不会低看,更不会蔑视。

我是分不清好坏的,包括烟的好坏、酒的好坏、皮带的好坏、手表的好坏……当然,在女人的世界里,有些我还是能分清楚,比如包的好坏、衣服是否名牌、化妆品是否高档,等等——做女人,也不能做到太不像女人的样子。

但我从来不因为谁使用了名包、名牌、高档化妆品而高看一个女人,这,仅仅是使用了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就像一个男人开好车、抽好烟、喝好酒,并不代表什么一样,我一向不以此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

我宁愿用性情、风度来衡量一个人。

我宁愿用知识、学问来衡量一个人。

我更愿意用道德、品行来衡量一个人。

两个哲学问题

在十字路口,不由自主跟着红灯数秒。每次我总是在内心里猜想,当数秒器戛然变零,到底哪一盏灯会变绿?是左转还是右转?我从来没猜准过,纳闷它们之间到底是按什么排列的。

我问一个朋友,他是老司机了,我想他一定知道。可他想了一会,说,那哪能知道,还真不清楚。

后来,我又问他一个问题。掉头似乎是专指左掉头,有没有右调头的情况?那调头符号有没有可能向右弯?他又想了一会,无可奈何地说,没想到你会的不多,车也开得不怎么样,提问题倒还蛮有水平,这还真是两个哲学问题。

曾经我也这样

开车的时候,没有谁比我更呆板、僵硬的了。有一次,外出路过我们单位,同车的一位朋友问,那是不是你单位?我说不知道,我不敢扭头。她大笑的神情,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但是,如果有一辆车子叉在路口,迟迟不敢融入主路,我一定能看得到。

如果有一辆车子叉在车道线上,笨拙地侧着身子,撅着屁股,我也一定能看到。

如果一辆车子叉在三岔路口,不知往左还是往右,左顾右盼,吞吞吐吐,我肯定也一样能看到。

倒不是它挡了我的道,通常,它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我就是能看见它,看出它的彷徨、焦虑、无助。我总是会心地一笑,我倒不是笑它,我是在笑我自己。

曾经,我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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