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行(组章)
作者: 简舟漓江边
“太过苍老的象,需要一直饮水……”
从水中,它吮吸到寒冷、痛,顽固的裂痕;吮吸到凉凉的记忆,有激烈的波涛在敲门。
它苍老、低垂的身躯,获得过缓慢的释放——形象,有时是累赘。
人群路过它,但从不探究它来自哪里。
“生活,曾把它推到他者的位置上。”
倒影,代替它体验过不曾涉足的生活——坚硬的壳,在水面柔软而松弛。
我们去看它时,江边正刮风,浪花像一圈圈融化的骨骼,疼痛感消失了,轮廓在持续。
许多年了,它仍站在那里。有人从它的腹中穿过,但内心已平静;有人隔江眺望,看到的仅仅是陷在漩涡中——无法自拔的一头大象。
早晨之外
每一缕阳光都是奢侈的——鸟在叫,窗外是擦亮的旷野,空气是清新的,带着泥土和未被使用过的气味。
太阳升起,日常秩序就是:早起的人刚好出现在早晨。
经过一夜,小巷从夜间醒来,它知晓了转弯,和转弯的背后;河水从一阵风的吹拂中醒来,它听见彼岸的呼唤,仿佛更近了。
我们曾眺望过的山顶,也正醒来,它刚从极远之地返回,尚显陌生。
廊柱醒来,岁月抛弃的,在那里都可以重新找回。
所有的爱都是奢侈的——
它替我们收藏了昨日种种,又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归还。
今日早晨,大雾,太阳升起,人间醒了,黑暗睡在阴影的一侧。
羊 群
它把握命运,但眼中没有善恶之辨。
它常常走在悬崖边,因内心想法太轻了——它舔舐盐、奔跑,在危险地带试探。
它懂得,一件事如果拖得太久了,会变成另一件事——比如,夜晚的咩叫,在清晨会变成嘴里细嚼慢咽的草。
有人说,“它像来自地狱,目光中有不同于人世的冷漠。”
它懂得,每一次从山间返回羊圈,体重都是上升的——有些东西,卡在它的内体。
当我们谈论死亡,它脖子一紧。
当我们回首往昔,它用怪异的瞳孔打量着,并“咩”的一声。
古码头
前世为吆喝者,现在是个旅人。
前世无所事事者,现在学会了垂钓、划船,在夕阳中度过充满意义的一天。
作为水上交通枢纽,曾是食盐、器皿的接收地,现在是旅游景点——历史在这一刻才算完成了,所有的交集散去后,留下的痕迹,自有人收拾。
我们去看码头,就像去看一座浮在水中的城。卖茶叶、开小卖铺的原住民告诉我们:
“热闹的时候,许多人路过这里,暂居在这里,现在只剩这些建筑了。”
是否繁华最后也只有这样了。对于流逝、消失,它们参与,而无能为力。
我们意识到:多年后,河越来越浅,深陷其中的结局却越来越多。
山石传说
为时间而苦恼的,修炼成化石才最稳妥。
我们去造访名山大川,造访古码头、庙宇,沉睡的佛——它们并不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激动。
当我们带着思虑,去寻找一个答案,遇见的事物总是不语——它们看上去安静,祥和,像已完成的自我。
这使我想起钟乳石,一种千年甚至万年才能领悟的东西,从它体内滴落下来的时候,备受折磨的心,瞬间凝固了。
这些历经漫长岁月的东西,一直都被赋予另外的价值,为了维系与我们的关系,它们存在,并悄悄潜伏在我们内部。
当我们试图理解它,它沉默、固执,在那地下,回声激荡。
当我们不止一次靠近它,用干燥的喉咙,发出不属于我们的质问,得到的回复仅仅是:
“可入药,温肺平喘。”
船
不同于山的静,一条船的漂泊无人读懂它。
被制造出来时,它有一颗浪迹天涯的心——它驾驭风,同时驾驭水。
“痛苦的是,它从来无法变成舵手。”
有时,一条船会被我们的想象造出。
你感觉自己在一条船上。从前,靠着岸,岸的四周是黑暗,和更深的夜。
现在,你漂在湖中央,四周广阔——感受不到风,寂静泛滥。
你摸索着,顺着微弱的气息,摇摇晃晃的朝某一方向驶去。
“相对于一帆风顺的生活,无垠的星空更让人向往。”
你不知道将要抵达的终点,但一定有个地方——
那里,命运的路途没有船。
那里,站过徘徊者。
那里,你收藏的船——老旧,无用。
光与影
光散去后,它有些惊恐。
它开始变得无所适从——它前往角落,那里太拥挤了;前往屋顶,但无人接纳它。
“天地宽广,它存在又捉摸不定。”
有光时,它独一无二。在墙壁上,路灯下,它舒展,一种怪异的感觉是:它在延伸,并吸收掉触及到的事物。
可怕的是,他从那里回来,又闭口不言——仿佛经历,已转变为无声的秘密。
当我们路过它,它就会融入我们,带着安稳和饱含沉默的特质。
有时,我们踩到它,一种莫名的声音在说:“痛。”
我们无意中与它发生过交流,甚至从中取走了我们所需之物——用来填补体内的空缺。
但我们毫无察觉。在深夜,我们写作,不断地从词语中思索、挑拣,仍一无所获。
我们看向阳台、桌面,回答我们的是另外的阳台、桌面——多么恐怖的现实,一切都在脱离那描述。
当我们观察到窗帘、墙壁,低矮的屋檐上,只有它守在那里,并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