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间(组章)
作者: 安乔子致甘南
见过山,但没见过群山之上的高原;见过草,但没见过连绵无边的草地;见过雪,但没见过接近天际的雪山。
在甘南,你把一切的美交给我,待日后细细品味。
在美仁大草原,你把一壶青稞酒交给我,让我醉倒在茫茫的草地上。
在米拉日巴佛阁,你把一颗佛珠交给我,让我保持一滴泪珠的纯洁和悲悯。
你同时把俯首跪拜的磕长头传给我,让我血液里流淌着一种苍茫的信仰。
群山之间
我们从山脚绕到山上,群山便涌现在眼前,这是千里江山图。
它们紧紧相依,无问东西,不分彼此,一座山是另一座山的影子,延绵不见尽头。
金色的青稞点缀在群山之间,仿佛群山之间的缓冲,大地变得柔和。
白色的羊群是云朵赠予群山的礼物。
无论走了多久,我们仍在山中,眼前总是一山比另一山高。
只有太阳能与它们产生千百年不变的凝视。
只有牦牛能走到群山的顶端,把它们推向另一个高度。
一条洮河在群山之间流淌,她在历史中弯弯曲曲,一次次骄傲地拐弯,流向世界的另一边。
走冶力关
冶力关,有一颗古老又有趣的灵魂,你可以和她从白天聊到深夜。
在夜里她才涌现深情的一面,夜色里的冶力关最撩人。
在山水人家的小院子,我们聊文学和人生,聊到蔓藤上的梨子开始成熟。我们聊到曾经,冶力关如同安慰。
但这中间需要停顿一下,当卓玛给我递过一杯八宝茶,我们说到不远处的美仁大草原,天空湛蓝得如同能照出它的样子。
对于美仁大草原,冶力关是一种深情的缓冲。
你需要从另一个角度眺望,从最低的峡谷穿过,然后缓慢上升,从一种美进入另一种美。
冶力关,是一道美的关口,夜的关口,还是一道爱的关口。
冶力关,为我们打开一道关口,让有趣的灵魂进进出出。
来了,就不想走。
从兰州到甘南
天气一点点变凉,山一点点变高,云朵一点点变矮,大地一点点变得辽阔,我仿佛走向另一个世界。
草地、羊群、寺庙开始出现时,天空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寺庙顶端金色的佛珠通往云间,尖端恰好顶着云朵。
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八月的草地开始变黄,朋友说你不知道七月的草地有多美,遍地都开满了格桑花。
现在只剩一些零星的花儿,最显眼的是金黄色的青稞,每经过一片草坡,就展开一片金黄,企图留住八月的美。美永不会在这里逝去。
这是他们书写的土地经书。
羊群和牦牛行走在群山之上,忽隐忽现,像大地闪现的星群。
带着西北口音的出租车司机,和我聊沿途的风景,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把我带到草原和群山的深处。
在普藏什村
天气是灰冷色的鸽子。
藏式的房子隐约挂在山脚下。
一户藏民在家门口晒青稞,我捧起了一把闻,清香扑面而来,我咬了一粒青稞,有泥土和清甜的味道。
朋友家的房子里有一个小院,长着过冬的蔬菜,一只猫爬上围墙,似在打量久未归的主人。
我们在院子里烤肉,牛肉的香味焐热了空气,似乎只有烤肉能抚慰漫长的寒冷。
高大的白桦林长满了对面的山坡,我们在树下采蘑菇,这撑着小伞羞涩的姑娘,带我们走进白桦林深处。树丛中的野草莓像小小的火把,击中时间的白驹。
后来我们走出白桦林,坐在公路边,偶尔有车辆经过,除此之外,无边的寂静把我们卷向了孤独的中心。
公路上的甘南
最美的也许在路上。
车在公路上,一路向南,像我的心,偏爱南,南的草原,南的群山,南的河流,南的白桦林。
一路向南的色彩,自然而然地染成了我心里的甘南。
一个个甘南从群山和草原走出来,如约而至。
也许车子后面还驮着一个甘南,它是可以被带走的。
公路像河流一样缓慢,车子像船一样起伏。也许有的美不需要触摸,而是远远地观赏。
像此刻面对一株红花绿绒蒿,她美得让时间戛然而止。
深情的对视是另一种拥有,看久了,甘南就是你的。
哦,香巴拉,我的心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
在美仁大草原
蓝天、白云、河流、草地、繁花、风,一切都有。
我又一次遇见了苍茫,大风吹来时,我走向了苍茫的深处。
苍茫的瞬间,草原的事大了,自己的事就小了。
在这里,行走的自由如同一阵风,再怎么大的风,也走不出无边的草原。
草地中间打开的一条缝隙,一条小河缓缓走出,叮咚的水声喂养着肥美的草原。
然后才有这遍地的草,遍地的花。
每一朵花都生养得如此迷人,我真想把她们都当成西北的女儿。
我站在她们中间,轻抚每一张脸,记住她们的名字,并认下她们。
在高山草甸之上
这里的草地像云朵一样,一朵朵地隆起,司机说那是珍珠草地。
远远看去,果然像一颗颗绿色的珍珠,均匀、整齐,直达天际,这需要多少鬼斧神工才串成这一大片莽莽的草原。
我们从公路走向草地,一群黑色小鹰扑棱棱地从草地飞起,我们停下时,它们又从天空纷纷降落,和鸟叫声一起隐于深处。
我想到它们是草原上黑色的风铃,从天空翩然散落,我们变成了一群风,吹向它们,并发出清脆的叫声。
我们背后突然出现了巨大的飞天石,彩色的经幡在风中飘荡着梦幻中的石头城。
神居住在石头里。
像巨大的玛尼堆,稳稳地伫立在天地间,我们走向它们,也走向了渺小。
草原上的野花
一片又一片,一朵又一朵,像说不完的情话,她们那么小,又和辽阔有关。
她们那么孤独,又那么绚烂地开着。
朋友说你看到的是她们最美的样子,你却看不到她们在冬天的高原上忍受了多少寒冷和痛苦。
是的,没经历痛苦,就没有绚烂的绽放。
这高原上的美人,每一朵都是传奇。
我这个南方人经过她们时,想把南方所有的露珠都搬到草原上,献给每一朵野花,像珍珠般挂在她们身上,如同加冕。
我想为每一朵花拍一部写真集,为每一朵花写一部植物志。
我也想把每一朵野花当成故事,写成一本故事集,供我老去后慢慢阅读。
秋天的白桦林
它们生长在黄河的两岸,沿河矗立,高大茂密如同城墙。
它们从深秋开始以黄袍加身,把古老的约定俗成抛在脑后。
它们是王,不顾世俗的眼光,主动打下自己的江山。
在西北偏北的土地上,它们一路攻城略地,这一片瞩目的黄,古铜色的黄,东方的黄。
把土地刻上金色的烙印,这骄傲的黄,这骄傲的王。
草原落日
只有草原才盛得下这绚丽的落日,落日如同另一种绽放。
当一只飞鹰冲向它的绚烂,如同获得生命的涅槃。
天地间的哲学巨著就是这么在碰撞中产生。
只有草原才配与落日交融成为一首古老而雄浑的歌。
在草原上唱响。
我们走向落日,如同走向另一种巅峰。
而我们走在落日消失之后,草原瞬间寂静,像为失去心爱之物而呜咽。
直到我们的泪水终于静止。
草原上的云朵
阳光掠过草原,云朵一会儿飘落在草地上,一会儿又飘到空中。
如果可以,我把这些云朵一朵朵地收集起来,把它们带回南方。
云是长在天上的花朵。如果可以买它们,会有多少人愿意购买,并带回各自的故乡。
往往是,当牧人挥起鞭子召唤,就有一朵云落下来,在草原上奔跑。
当所有的云都高高在上,我喜欢最低那朵,它愿意靠近我,靠近这苍凉的大地。
如果它愿意跟我走,我就带走最低那朵。
献给我南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