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心灵的原址呼唤
作者: [阿根廷] 阿莱杭德拉·皮萨尔尼克理 解
让我们说影子死了而开始吧。影子知道影子死了吗?无疑知道。她和影子是多年的伙伴,影子是她唯一合法的执行者,她唯一的朋友,也是那唯一为影子而戴孝的人。影子并没为这一悲哀事件而受到太大影响,在葬礼的那天,她举行一场盛宴来庆祝。
影子并没擦掉影子的名字。他们的事情表现为“影子和影子”。有时,新客户会把影子认成是影子,但影子回应两个名字,仿佛她,影子,其实是影子,已经死了。
关于看不见的东西
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心里有什么东西肯定就死了。
语言之光像音乐,像悲伤的狗撕碎的一幅图画覆盖我。冬天像爱上了墙的女人抵达我。
就在我希望放弃希望的时候,你的坠落在我的内心发生。现在,我只是这种内心而已。
原始的眼睛
在那里,忧虑既不在故事里也不在诗里说话,也不把形态赋予恐惧或胜利。
我的名字,我的代词——一个灰白的虚空。
我熟悉整个范围中的忧虑。忧虑为了开始歌唱,为了慢慢启程穿过通往我内心的陌生人、通往我自己的移民的那个狭窄的山口,我知道它像什么。
我写作,是为了挡开忧虑,挡开那寄居在我喉咙里的张牙舞爪的风。
在早晨,当你害怕发现自己死去(再也没有那里的影像):压缩的沉默,存在本身的沉默。岁月就这样飞逝,我们就这样丢失了那种美丽的动物幸福。
小散文诗
太阳关闭,对太阳关闭的感觉,还有被照亮的关闭的感觉。
一个日子来临,那时写诗不用语言,一个日子来临,那时散落在诗里的大小欲望,突然被两只眼睛召唤到一起,聚集在一起,那两只眼睛,与我极度缺乏空白之页时多么顶礼膜拜的眼睛相同。
爱上在白昼的非创造中及其残忍的虚空中创造出小小夜晚的词语。
夜晚,诗
有人找到了它们的嗓音,在死者的正午进行测试。灰烬色的朋友,没有什么比丧失你的身份的恐惧更强烈。这个充满我的诗篇附件作证,被遗弃在房子废墟中的女孩就是我。
我随着孩子们了无生气的盲目而写作,那些孩子朝一个疯女人扔石头,仿佛她是乌鸫。实际上,我没有写下:我扩宽一个缺口,那样死者的消息才能在薄暮时分抵达我。
这种写作事务。黑暗中,我看穿一面镜子,我预言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歌唱距离,我听见画在装扮得像教堂树上的鸟语。
我的赤裸像一盏灯,给予你光芒。你紧靠我的躯体,防止夜晚的极寒,黑暗。
我的话语需要沉默和被遗弃的空间。
有些话有手,几乎没写下,它们搜寻我的心。有些话就像丁香,在暴风雨中遭到谴责。有些话类似死者当中的某些话——从其中,我更喜欢唤起某个不幸女孩的玩偶的话语。
密 度
我是不和的根源,不和谐音的主人,刺耳的旋律配合的女孩。我会随着如此纯洁的动物节奏而张合。
致命联系
唯一的念头把话语像救生索抛在大海上。在我们的拥抱之内做爱,暗示着黑色的光:一种开始闪闪发光的黑暗。一缕重新发现的光,已经两度熄灭,然而比一千个太阳还要生机勃勃。婴儿陵墓的颜色,被抑制的欲望减弱的色调,出现在野蛮的空间。我们躯体的节奏乔装成渡鸦的飞翔,在那种光芒中,我们躯体的节奏开拓出一个光芒的空间。
聋聩的提灯
空缺的身影在叹息,夜晚浓稠。夜晚有死者眼睛的颜色。
我彻夜创造夜晚。我彻夜写作。我用一个接一个词语写下夜晚。
沉 思
受惊的形态死了,再也没有外面,也没有里面。没人聆听那个地方,因为它并不存在。
因为聆听的缘故,他们聆听那个地方。你面具中的夜晚携带着霹雳闪电——它们穿过你而嘎嘎响个不停,用黑鸟连续猛击你。敌对的颜色在悲剧中结盟。
心灵之夜
致墙上蓝色中的秋天:成为死去的小女孩的慰藉。
每一夜,在一声尖叫的跨度中,都有一个新影子出现。它神秘而自主,独自翩翩起舞。在狩猎的第一天夜里,我们的影子是年轻动物的忧虑。
冬天的传说
风的光芒穿过松林:我理解如此白热的悲伤预兆?
一个吊死的人从那棵画着丁香十字架符号的树上摇晃。
直到他设法从我的梦中溜走,与午夜的风合谋,穿过窗户进入我的房间。
那另一场日出
到达目光的水平线:沉默的身影,绝望的身影。灰白而沉重的嗓音,从我心灵的原址呼唤。
未发现的
有人想打开一道门。在铁镣锁着手的凶兆的骨头监狱中,她摸索到痛苦。
她彻夜跟自己的新影子搏斗。黎明内部下雨,遭到哀悼者连续不断猛掷。
从我那成为地穴的夜晚中,童年大声喧闹起来。
音乐释放单纯、自然的颜色。
清晨,灰色的鸟之于关闭的窗户,犹如这首诗之于我的痛苦。
营 救
——给奥克塔维奥·帕斯
丁香园始终在河流的另一边。如果灵魂要问你那座花园距离这里是否遥远,你会说,在河流的另一边,不在这一边,而在那一边。
音乐的诺言
白墙后面,一道彩虹的变奏曲。笼中的玩偶在创造秋天,这是献祭的开始。一座新花园,音乐后面的一声啜泣。就让它永远不停地玩耍吧,那样才会没有人注意诞生的运动,或者仿制的贡品,或者那个我碰巧成为的女人、被束缚于这个也是我的沉默的生物的言语。除了那个敲门而门应声打开的人的幸福,我的一切都可能不会留下来。这是音乐,这是死亡,在犹如森林颜色变化多端的夜里,这就是我想说出的话。
前面的港口
温暖的夜。令人愉快的感觉。道路的抽象音乐会充斥她欣快的耳朵,她会思考她如此频繁地看见的那个港口……一个具有印象主义色彩的港口,那胳膊湿漉漉又闪耀、头发很长又潮湿的肮脏的人的港口。对于不可思议的远方无动于衷的人,对于风景总体上无动于衷的人,对于那乱扔着来自遥远之处的物品——就像在大海忧郁的心中的世界碎片的地面无动于衷的人……
是的。沉入这个港口的街道一夜。行走,行走……
是的。孤零零的。始终孤零零的。缓慢,很缓慢。空气会稀薄,会成为世界性的空气,地面会覆盖着来自那一度存在的香烟的纸,洁白而美丽。
是的。继续行走。沉没,黑暗,行走……
是的。一颗星将把它的色彩赋予她携带在胸中的那只银锚。放下那只锚。是的。很靠近那艘涂着红色、白色和绿色条纹的巨船……离开,不要归来。
沼泽中
——给费德里科·瓦莱先生
1
一千声脚步沿着形形色色的岩石,耐心拖拽着古老的脚心。
也许很小一滴水会恸哭,渴望比这个下午还自由的下午的古代植被(含混不清地嘟哝着它那不纯的色彩,它那拘谨的太阳,铜色的水,尾巴缥缈的小马驹,虚弱无力的仙人掌的哭喊……)。瀑布在沉寂的草丛中复苏,而草丛滋养那身着光辉之衣的大地的黑色皮毛。
坚持不懈的影子,恒定不变的形象,迫使我的视网膜把它们欢乐地携带在脆弱的包袱中。群山洋溢着太阳一般的亲近感,洋溢着空前的雨,洋溢着那可以在这整个天空下,在所有这些色彩的光亮下,在所有这种对位置的猜测下生长的无形花朵。
2
我的手指均匀地打字(以防它们万一会用噪音去帮助自然杂音深度的增长)。
嗓音升起,想解释这些空间启发的强烈愿望。春季芳香的圣歌活跃地穿过雾霭而意外降临。嘴唇把音符变得浓重,嘴唇被巧妙获得的皱痕关闭,嘴唇在快乐的牙齿上面合拢,嘴唇在一件沉浸于各种色调(我是红色,你是蓝色,他是绿色,她是灰色……)中的斗篷的紧张压迫下大笑。色彩的战斗随之发生,每一种色彩都期盼拥有画布上最大的空间。当然,它们都不会屈服,当然,它们都不想匿名地溶解。事情就这样发生,就这样继续,你就这样看见这日历上小小的黑白之页消失,这日历渗出不可捉摸之热的汗水。
3
群山保持镇定。可怕的怀疑:在这件人世间的斗篷下面抓挠你自己,或者清除那些模糊不清的茎——它们正试图凭借毁灭的魅力之光,去发现一朵奇特之花的轮廓。
对于一个物体的姿态
麻木的时间,就像鼓上的手套的时间。
那在我内心竞争的三者,停留在一个变换点上,我们既不是复数也不是单数。
我的眼睛常常发现歇息在蒙羞的、被遗弃的事物中。如今,我与它们观看;我看见了虚无,认可虚无。
全部损失
从一首不适合任何人的诗的新核心,流露出些许巫术。我用嗓音那边的嗓音讲话,发出一个雇佣的哀悼者强有力的哭泣。一丝蓝色的扫视把一个光环投在我的诗周围。哦,生活,你对我的这种生活都干了些什么?
从另一边
就像流沙穿过沙漏流逝,音乐落到音乐中。
在这个狼牙构成的夜晚,我悲伤难过。
以我的嗓音落到我众多的嗓音中的方式,音乐落到音乐中。
阿莱杭德拉·皮萨尔尼克(Alejandra Pizarnik, 1936-1972),阿根廷女诗人、画家,早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攻读哲学及文学,后来迷上了绘画。1960年至1964年,她在法国巴黎索邦大学攻读宗教史和当代法国文学。回国后,她活跃于阿根廷文艺界,后因服食速可眠过量而去世。她著有诗文集《更远处的土地》(1955)、《最后的天真》(1956)、《失落的冒险》(1958)、《狄安娜之树》(1962)、《作品与夜晚》(1965)、《疯狂、石头、摘要》(1968)、《音乐地狱》(1971)、《血腥女伯爵》(1971)。她的作品多为短小的精致典雅之作,既富于哲学和宗教性的沉思冥想,又具有深邃、浓郁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