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燎酸菜”(组章)

作者: 凡羊

生活之重

夜近亥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山村轻声的哭泣。

火塘边,身患肺癌的大伯,形销骨立,不停的咳嗽让他喘不过气来,吃了许多偏方都不奏效,此刻,他准备上床睡觉。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坎坷多病的大伯,一生都是下坡路,像一颗滑丝的螺钉,从未将自己拧紧。如今,病魔把他拴紧了,正盯着心跳。憔悴的脸上双眼深陷,腮帮上的雾气正在四处延伸,皮包着骨头的手背上,被一根根蚯蚓似的青筋和血管爬满。医生告诉家属:“回家养吧,想吃点什么,你们尽量做给他。”

面对病入膏肓的亲人,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现在我把这些写下来,愿我的文字成为他生命中的药、水、信仰。

故乡的“燎酸菜”

母亲从园子里剥一背篼青菜,洗净、切细,放进锅里焯水,然后捞起放进缸里盖起来,故乡把这种做法叫“燎酸菜”——时间发酵出来的味道,养育着我的年少时光。这种平常之物,也是家家户户必备。

爆炒,凉拌,或者煮汤佐以生活,在味蕾上发生奇妙变化。我最喜欢“燎酸菜”蒸干饭。记得小时候放学回家,远远地,一股酸菜饭的香气扑面而来,揭开锅盖,一碗水豆豉蒸在米饭上,端上桌不用其他菜,我就能吃饱。

其实,这种酸菜是贫困年代,食物匮乏的一个缩影,对今天的人们来讲,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科学膳食。所以,故乡这道所谓的美味佳肴,只是那时的无奈之举。

“燎酸菜”,是我童年的回忆,发酵到现在我只是在回味过去的单纯。生自心底的热爱,勾起我对故乡的眷顾,对母亲的思念……

夜宿农家

此刻,山谷像词语的容器,大雨和大风,以万众一心的力度奔跑。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主人,刚刚钻进屋檐下,用衣袖擦脸,又用毛巾擦身,擦着擦着,风雨慢慢地越来越小。

七月天,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小时,风停雨霁。主人有些懊恼,这下安逸了,地里的农活干不成了。

索性砍来竹子编撮箕,他说:“秋后修理垮塌的田埂要用。”他的媳妇在厨房里,刚刚为一只鸡脱完衣裳,放在案板上。并对我说:“吴老师来得巧,今天是我们龙娃子十四岁生日,我们杀只鸡为他庆祝。麻烦你教一哈娃儿,让他好好读书。”

山里人淳朴厚道,幸福很小,善中来,善中去。对我这样的不速之客,一点也不嫌弃,还说,“能来家里住宿,是看得起我们,是我们前辈子修来的福分。”感动得我瞳孔发亮,两杯酒后,又湿润起来。

晨曦里

山谷不宽,装满薄雾,有啁啾声不停地擦拭。

时间以液体的形态翻滚,大米和红苕正在锅里操练。青春已经用完的妇女,添了一把柴火,红色的火舌舔着锅底,白色的炊烟弯曲着向西飘去。

时近九月,形容词在枝头形状各异,风从堰塘里走过,没留下脚印。从井边回来的主人,鸟鸣的小酒窝荡漾在桶里;院子里,磨镰刀的老人,时不时停下来,用大拇指舔一下刀刃。曦光正加剧着某种变化,为自己设定不同的脚本。

砖瓦和岁月支撑起来的农舍,像一张膏药,贴在大山的背上。远去的山路,被大山和悬崖敲打成蜿蜒的形状。我站在山坡,听风读一些秋天的文字,声情并茂,仿佛把童年又爱了一遍。

刺梨黄了

九月是一本书,今天翻到了刺梨子。

刺梨,根系发达,不择土壤,生命力旺盛,有的开红花,有的开粉花或者白花,果实朴实无华,没有高贵的血统。

清朝的赵以炯赞扬它“生在山间不入盆,擅妍不肯进朱门。却和龙井酿成酒,贡上唐朝承圣恩”。在我的故乡,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可以观,可以食,可以入药,亦茶、亦酒、亦精神。

“炎炎暑退茅斋静,阶下丛莎有露光。”九月的故乡,时令水果基本殆尽,正是“黄金圣果”刺梨子成熟的季节。田埂上、山林里随处可见,散发着酸甜的香气。

记得第一次吃刺梨子,嘴唇被扎得鲜血直流,被酸爽的味道刺激得挤眉弄眼,惹得母亲既想笑又将泪水含在眼眶。

如今,只见刺梨黄在枝头,不见母亲的踪影。刺梨子,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和岁月的沧桑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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