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云忽然就换了形状(组章)
作者: 王彦明走 神
出现这种状况,一定是有了某种缝隙。那天我读到驴子的故事,适逢淡季,不需要两头驴子,我的脑袋里就跳出一句话:牵走一头吧。事实上,两头驴子从景区回到了农田。如果按照我的理解,两头驴子,应该就此有了两种生活,镜子的里外,也许会形成对峙,或者呼应。驴子也许可以轻松一些,也许可以拥有了某种奇遇。相较于被骑的命运,拉货仅仅是换了一种形式。有时候骑着自行车,也会跳出一句话,换条路吧,于是就换了路。为什么要换条路呢?如果不换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景致?弗罗斯特说,未选择的路更美,但是拼凑起那些走过和未走过的路,又是两种不同的地图了,而那些遇见的和错失的人,也都将在我们意识里不断跳跃。事实上,走神那么一会,我们抵达了云端,一朵云忽然就换了形状,它在湖里的影子,就影响了鱼群的游姿,而其中一条就此落入了网里。
像一个人经过另一个人的一生
这是娜夜说的。
仿佛我也在说,她说中了我的心事。
我曾经无数次设想,我的心离开了这里,就在空中远远看着一个沉默的身影,有时行走,有时骑着自行车,有时又坐上了飞机……这是积极奔走的一生啊。
也许一生都不曾远去。他在那些熟悉的歌曲里,寻找一些不为人所注意的细节;也在睡梦中,盖一座土房子。
夏天街市里都是肮脏的雨水,塑料袋漂在上面,他丢了鞋子,就蹚着水前行,晚霞越来越黯淡,他看到水中的影子,就想起另一个夜晚,爸爸从外面归来,身上落满雨水,袖管里藏了一把香蕉。
那是他经过的两个夜晚,仿佛来过,似乎又不曾来过。那晚的香蕉还是青的,有些涩,还需要一些时日去成熟。
镜头慢慢调转,有一些留白,在很远的地方。胶片打出光束,那个人骑着自行车,走向了月亮。
也 许
这应该不是一种假象。
他们就是随意地听着雨,还有白天里没有写完的作业。那些字很好看,写出了许多朝代和隐藏的逻辑。
偶尔也会停电,蜡烛在自习室里点亮,他们围着小小的光,辅散到黑暗里。那些摩擦纸张的声音,仿佛心里在擦起小小的花火。
也会听到火车鸣笛的声音,那么遥远、悠长,只是没有想到目的地和路边,也不会想到另外一个城市的样子。
他们的目光,静静地在书的拐角处,悄悄换行,却没有人发现。此时夜晚又深了一些,窗外一个人正在慢慢老去。
他为那些年轻时的梦想而忧虑。
他走过了许多的路,也错失了诸多风景。
现在他决定拥抱这个夜晚。
炊 烟
炊烟应该属于灶和柴,属于黄昏和母亲,属于微风和天空,却不该属于人的记忆。我们今天烧不出昨天的火,同样昨天只拥有昨天的焰。我们想象的饭菜味道,在今天更多来自于天然气。水都被加工,世界总在被注释,一个词语忽然就陷入了两难境地。有个概念已经成了绝响,像天地间失去魂魄的影子。我们一度想象了更多,牧归的牛羊、晚霞和抖动的树叶、星月同时当空,母亲在喊孩子吃饭……我们关注的是失去,是获得?我们在黑暗中隐隐看到微光,就借以寻找一个清晰的洞口,那是自己灵魂的深处。窗外又是春天,此时叶子渐渐绿了起来,那些枯萎的部分还没有落尽,一只鸟它盘旋了一会,就落在树梢。
没有一支铅笔是孤独的
它们都有自己的海,可以沉浸,也可以冒出头来,有时候还可以听听潮汐,感受时光静静远去。总会有一些磨损,漆掉落,或者木屑纷飞;也会遇见刀子,遇见刀子就意味着有了“出头”之日,天将降大任啊,就从自己开始吧。即便是行走,也是安静,安静的人,总是守着夜晚,用砖石构建一座塔,塔里藏了一个神,还是一颗心?它静静地涂抹,也许会出神,会走错了路,会构建一座迷宫,它静静地涂抹,会有纸张与之形成摩擦,会有鞋底与地面的摩擦与之呼应,会有一棵树的影子在纸上晃动。它会绘出,那些摇曳的孤独影迹。
注 目
也许我们仅仅是偶然相遇,擦出火花也是危险的,我见过火车制动刹那的困难。我不曾想到谁会观察我,我在花园里干了一个下午,那些蔷薇科的花木,如此执拗,他们隔着铁栅栏,在风中摇曳。先前还有一个问路的女人,她在栅栏外看了很久,她想给我一些意见,但被我拒绝了。这是春天啊,而且这是我的花园,我喜欢那些有刺的花木,扎在一起,它们并不曾彼此伤害,甚至不懂得风的意义。我也曾遇到一只蜜蜂,它飞来飞去,落下又离去,沉默的午后,一轮太阳,将大厦的阴影强加给我的花园。其实,我也理解那些野草,它们孤独而完美,只有镰刀可以让它们低头,而我把镰刀放到了工具房的最高处。它是弧形的,像一只眼睛,静静度过无聊的午后时光。
念旧的人一生都在回乡的路上
那种一直持续地抵达和失去,坐标如此清晰也如此容易迁移。那棵树就在时间里,就像那朵云在云朵里,我们在镜子之中窥见一个年老的自己,也看到一个年少的自己。我们的母亲正在捡拾柴火,过去的炊烟它在哪个黄昏袅袅升起?我们坐着公交车、走泥路,向故乡靠近;我们和同乡喝酒,聊起那些往事,酒水里有一眼井;我们读着熟悉的故事和相似的情节,戏剧就此终结,而故乡成为一道影壁;我们离开时,故乡仿佛被唤醒。我们所有走出的路,都有那里的影子,就像我们抵达的所有远方,也不过是一种内心的复制。我在一条河里,看到童年的鱼;在一座塔上,看到家里的佛龛;在广袤的原野里,看到父亲……那春天的荒草萋萋,一个人和他的影子,一起望向一座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