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器物的作用和文化研究
作者: 李舒婷 李莹
摘 要:品读《红楼梦》,犹如置身中国明清时期官宦家族的生活场景中,远眺可见大观园里水榭楼台、层峦叠翠,近观可见各式器物精巧绝伦、不胜枚举。《红楼梦》中的器物既包括灯具、茶具、卧具等具备实用功能的大器具,又有饰品、扇子、络子等增添生活趣味的小物件。它们看似微不足道,但是作者曹雪芹以细腻的笔触使器物发挥出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预示家族兴亡等作用。另外,本文还研究了当时中外文化交流的情况,并且对书中所蕴含的审美哲学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红楼梦》;器物;作用;美学价值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瑰宝,是古典四大名著之首,更是一本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世情小说。《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宝玉、黛玉、宝钗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全面描写了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世情百态,展示了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作者用“真事隐去,假语存焉”的特殊写作笔法,引得后世学者争相探究其中的奥秘。《红楼梦》中的每个人物、每个事件甚至每个诗句、每个器物都饱含了作者的巧思,吸引读者认真解读,去了解作者的写作意图。
本文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红楼梦》为研究对象,主要研究《红楼梦》中器物的作用和展现出来的文化内涵。本文就小说文本展开讨论,不作历史考据研究。
一、《红楼梦》中的器物描写彰显人物形象
器物的出现往往与人物的生活紧密结合,在《红楼梦》中,一件器物体现的不仅仅是简单的实用价值,更承载着小说的工具属性。它或能揭示人物关系,或能表现人物性格,有时也凸显着人物地位,隐喻着他们最终的命运,一件件器物织就了一张大网,它们包罗万象,静待着人们去考证。
(一)器物——揭示人物关系
1.通灵宝玉和金锁
《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也是贯穿全文的两个物件,一个是贾宝玉的通灵宝玉,另外一个就是薛宝钗的金锁了,不同的是宝玉的玉是胎里带来的,宝钗的金锁却是后天打造的。宝玉的玉上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宝钗的金锁上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为的就是传播“金玉良缘”,促成宝钗嫁入贾家。但小说里有“金”的不只是宝钗,还有湘云。宝玉在清虚观中得到了一个金麒麟,遗失后被湘云捡到了,正好湘云也有一个金麒麟,两个似是一公一母。文中对应着“金玉良缘”的有两个姑娘,宝玉却只以黛玉为知己,因为宝钗和湘云都劝过宝玉多多上心仕途经济学问,黛玉却从来不看重功名利禄,在这一点上,宝黛的灵魂是相通的。“木石前盟”没有一个特别的贵重物件来明显表明二人之间的缘分,林黛玉因此两次吃醋,羡慕他人有金锁、金麒麟,幸而宝玉多次诉衷肠,开解了黛玉之疑。
2.红麝香珠串
小说通过器物揭示人物关系表现明显的还有元春赐的端午礼。宝玉和宝钗得的是一样的: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黛玉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有单扇子同数珠儿。从不同的端午礼可以看出元春对“金玉良缘”的态度。宝玉还因此疑惑:“这是怎么个缘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1]从宝玉的内心来看,他一直是将黛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宝玉说:“除了老太太、太爷、太太这三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宝钗因见元春所赐的东西和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而宝玉记挂黛玉,并不理论这事儿。但是她心里是这样想,行动却很直接,她虽看不上宝玉,她的家族使命还是让她戴上了红麝串。宝玉在看到宝钗左腕上笼着的红麝串时,立马就会想到他与宝钗所得是一样的,会想起“金玉良缘”,且麝香具有催情移性的作用,这点从小跟着兄弟们一起看杂书的宝钗是知道的。宝玉看到宝钗不同于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呆了,其中也不乏红麝串的功劳。但是,他心里还是想着这臂膀长在林妹妹身上和宝钗身上是不一样的,对宝钗只是欣赏,对林妹妹却是爱慕。
3.两方旧帕与玻璃绣球灯
宝玉和黛玉之间传情的是两方半新不旧的帕子,有说来源于冯梦龙的《山歌》:“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表达二人相思之意。也有一说旧帕谐音“就怕”,就怕你不放心,哭坏了身子,表达宝玉对黛玉的关心。这两方手帕就像宝黛之间的定情信物一般,宝玉在晚间突然想起黛玉,不知她怎么样,遂派晴雯带两方旧帕子去瞧,可见他心里是时时记挂着黛玉的。黛玉对宝玉也是一样,宝玉被贾政打了,立刻赶过去瞧;宝玉雨夜探望黛玉,黛玉怕他天黑路滑摔跤,立刻拿了玻璃绣球灯给他用。宝玉原也有这样的灯,怕跌破了没敢用,黛玉却认为人比灯重要,即使灯再珍贵,也远比不上宝玉在她心中的分量。两人通过旧帕和玻璃绣球灯互相表达关心,这两件器物在表达人物关系时才有了它应有之意。
(二)器物——表现人物性格
1.妙玉——成化杯
第四十一回,贾母带刘姥姥逛大观园,累了便去妙玉修行的栊翠庵喝茶。妙玉亲自为贾母捧上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了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这盖钟是明代成化年间官窑所出的瓷器,极为难得。贾母吃了半盏,递给刘姥姥,让她也尝尝。妙玉就因为刘姥姥用过这只成窑五彩小盖钟,便嫌脏不要了,命人把它搁到外头去。仅此一件事就将妙玉孤傲洁癖、超凡出尘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只可惜“欲洁何曾洁”“终陷泥淖中”“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暗示妙玉可悲可叹的命运结局。
2.晴雯——扇子
第三十一回,端阳佳节,宝玉因金钏儿投井而亡心情烦闷,“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妨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2],宝玉只是哀叹地说了晴雯几句,晴雯就顶撞起来。晚间,宝玉赴宴回来,仍和晴雯有说有笑,还安慰她:“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晴雯接住宝玉递过来的扇子,“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笑道:“响得好,再撕响些!”正是宝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宠爱使得晴雯越发恃宠而骄,从此章回中不难看出晴雯作风泼辣、言语尖酸、任性天真,不惯逢迎权贵、讨好主子,再加上她长相俏丽、天资聪颖、织补技艺精湛又深得贾母喜爱,以至于她心气甚高,刚烈的性格越发张扬。她这样张扬的性格最终导致她被撵出了大观园,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3.史湘云——金麒麟
在我国古代,麒麟是祥瑞之物,雄性为麒,雌性为麟,史湘云佩戴金麒麟显示了她虽为女儿身,却有男子的豪爽。她性温善、怀仁义,实乃才俊之士。史湘云在吃鹿肉时说过:“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3]这段显示了湘云真诚、率真、豪爽的人物性格。金麒麟一般是男孩子的配饰,史湘云一个女孩子却佩戴金麒麟,再加上她开朗豪爽、大说大笑、心直口快、不拘小节的性格,使她从一众红楼少女中脱颖而出,显得分外与众不同。此外,第三十一回、第四十九回写她爱穿男装,穿男装反而比穿女装更俏丽,第六十二回写到“憨湘云醉眠芍药裀”,更表现出她可爱、调皮、开朗、英豪的男孩子性格。
(三)器物——凸显人物地位
1.王熙凤——玻璃炕屏
王熙凤出自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王家,两个姑妈,一个嫁给贾政,即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另一个嫁给皇商薛家,也就是薛宝钗的母亲薛姨妈。凤姐嫁进贾府,靠着贾母的宠爱、王夫人的支持,一手掌握了贾家财政与管理的大权。她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却精明干练,使趋向没落的贾氏家族维持着表面的繁华。娘家地位显赫、在夫家又身份尊贵的凤姐拥有的贵重器物也是世间少有。玻璃在清代前期是极其昂贵的洋货,拥有一个玻璃质地的小物件实属难得,而凤姐却有一个玻璃制的大物件——玻璃炕屏。第六回,贾珍要款待客人,为了体面就派儿子贾蓉来向凤姐借这架炕屏。所以,这样一件对宁国府挥金如土的贾珍来说都极难得的宝贝,凤姐却可以轻易得到,足以展现凤姐的家族实力。
2.妙玉——、点犀
妙玉祖上是读书仕宦之家,只因她从小多病,所以需要带发修行。妙玉虽为修行人,但有很多价值不菲的古董,表明了她显赫的家世和高贵的出身。第四十一回,贾母带着刘姥姥等一群人在栊翠庵的院子里喝茶休憩,妙玉便把宝钗和黛玉带回房间喝体己茶。妙玉拿出两只杯,一只瓟斝给宝钗,一只点犀给黛玉。点犀是犀牛角做的酒器,在明清时期,犀牛角是十分贵重的材质,需依赖进口才能获得。给宝钗的那一只杯,“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4]。瓟斝应该是一种葫芦状的杯子,作者曹雪芹用虚构的文学手法渲染这只杯子是“晋王恺珍玩”,还有苏东坡题的字,作者应是想从侧面表现妙玉的与众不同,暗示妙玉的身份地位特殊。同样的创作手法还用在描写秦可卿屋内的陈设上。
3.秦可卿——室内陈设
第五回,宁国府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邀请贾母、王夫人等来赏花,宝玉自然也要跟来。宝玉一时倦怠想午休,秦可卿便把他带到自己屋内。
一进门,作者便为读者呈现出了“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的屋子,室内陈设富丽堂皇。虽然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安禄山的木瓜、寿阳公主的榻、同昌公主的联珠帐、西子的纱衾、红娘的鸳枕都不可能是真的,秦观也未必写过那副对联,唐寅也未必画过《海棠春睡图》,但作者为秦可卿寝室内的各种器物都冠上古人的名头,应该暗指秦可卿身份地位极为特殊,以至于秦可卿的死,可能隐藏了某些家族秘闻,这使得她成为金陵十二钗中最神秘的女性。
(四)器物——隐喻人物最终命运
《红楼梦》有一种独特的写法“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大部分读者在阅读文章时,只能按行文顺序从前往后,依次来读。在刚开始阅读时,读者并不能一一分析文中所有词句的用意,这也是作者的文学写作意趣所在,他将事物发展的方向通过器物或者词句隐喻出来,读者需要将前后文反复对照咀嚼才能领略作者的真实意图,这些蕴含着作者巧思和深意的器物往往揭示了人物最终的命运。
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中,姑娘们和宝玉在怡红院占花名儿。“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宝钗掣了一枝牡丹,后边题着“艳冠群芳”,还附带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作者巧妙地把抽签人的性格和人物命运都隐喻其中。宝钗为人热面冷心,服用的也是冷香丸,连王熙凤都说宝钗“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对应的确实是“无情”。宝钗抽到牡丹,因牡丹为花王可随意命人,宝钗就命芳官唱一支曲《赏花时》。唱词中有何仙姑“闲踏天门扫落花”,她让吕洞宾在凡间快些选定人替她扫花,以免误了她赴瑶池之会。《赏花时》选自《邯郸梦》,在宝玉的生辰唱这支曲,隐喻着宝玉终将知道凡间种种如梦幻泡影,最终跟随道人了悟,超脱顿悟、远离尘世。
探春掣了杏花,得此签者,必得贵婿,隐喻探春日后必将离开故土远嫁,是王妃的身份。李纨掣了老梅,她说“我自饮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李纨很有可能在贾家最后覆灭时,独善其身,不理其他人的废与兴。黛玉掣了芙蓉,众人都说除了黛玉,别人不配作芙蓉。那么贾宝玉在晴雯死后所作的《芙蓉女儿诔》,就可解读为“明诔晴雯,实诔黛玉”。
作者通过花签将人物的命运一一道尽。袭人抽了桃花,又道是“桃花又是一年春”,再串联起宝玉和蒋玉菡互换汗巾子,宝玉转手将蒋玉菡的汗巾子赠给了袭人,她最终嫁给了蒋玉菡。蒋玉菡也凭借着汗巾子认出了袭人是宝玉的贴身丫鬟,“堪羡优伶有福”,蒋玉菡对待袭人也是像聘正头奶奶一样的,袭人也算应了“桃花又是一年春”。
二、《红楼梦》中的器物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在小说中推进情节发展的可以是动作、语言、场景,《红楼梦》中有很多器物同样起到了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器物可以是未来事件发生的伏笔,也可以是情节发展围绕的中心,器物虽小,但往往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发人深省的事件。
(一)文中用器物做伏笔
在书中第六十六回,柳湘莲给了贾琏一把鸳鸯剑,作为尤三姐的聘礼。在古代不同时期,聘礼是不同的,东汉时聘礼有三十物,包括羊、大雁、清酒、白酒等,贵族会加上金银锦帛等显示其地位;到了唐代,常见的聘礼有干漆、阿胶、合欢、九子蒲等,寓意如胶似漆、多子多孙;至宋代,茶叶被列为聘礼中的重要礼物;明清时期,多以金银为主要聘礼。在文中,贾琏只要柳湘莲随身携带之物为聘,作者没有用荷包、香囊、扇坠等配饰之物,而是选择了剑。柳湘莲自言系流水落花之性,萍踪浪迹,但鸳鸯剑是家传之物,断不会舍了此剑,遂用鸳鸯剑为聘,予了尤三姐。鸳鸯剑“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剑的冰冷正好印证了柳湘莲冷二郎的冷,本该是温暖的定情信物在此间却是冷冷的一双利剑。一双利剑,雌锋了结了尤三姐的性命,另一把雄剑斩断了柳湘莲的发丝,他最后跟着跏腿道士走了。家传鸳鸯剑的出现就预示着结局,如柳湘莲以平常之物为聘,他不同意婚约大可以不去讨要,两人的结局必会有所不同,但家传之物就确定了事件走向,两人必有牵扯,剑的表征意义就凸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