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资本”和“场域”理论视域下书法艺术参与乡村 文化振兴的微介入模式探索
作者: 刁艳阳
摘 要:书法作为传统文化的瑰宝,发轫于中国乡村,在乡村文化振兴中可以发挥美化空间、人文美育等重要作用。本文介绍了书法下乡类、书法共建类、书法组织类等几种当前书法艺术介入乡村的实践路径,以南京溧水区诸家村创建书法特色乡村为案例,分析其微介入模式的特色亮点,借助“文化资本”和“场域”理论从实体建设、价值塑造、社会实践等三个维度展开分析,认为这种模式带来了两方面启发,一是明确村民是书法艺术参与乡村文化振兴的主体,二是建构乡村书法传播的场域和文化记忆,让书法成为乡村“在地艺术”。
关键词:书法艺术;乡村文化振兴;文化资本;场域;微介入模式
202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和精华所在,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近年来,优秀传统文化呈现复兴之势,其中书法艺术得到极大的发展,书法创作、书法学术研究、书法普及活动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展。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瑰宝,书法发轫于乡村,与乡村根脉相连;书法雅俗共赏,充分体现了中国人民的创造力和中国美学精神,能够调节群众精神健康、提高文学修养、帮助群众修身养性、提高群众审美品质[1],广受群众欢迎。乡村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塑形铸魂、凝心聚力的至关重要的一方面,也是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不可或缺的一方面。加强优秀传统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创新发展,持续推进城乡公共文化服务标准化、均等化,是开展乡村振兴的题中之义。书法艺术介入乡村振兴的实践,正是对乡村文化振兴的艺术支持,也为书法艺术厚植在乡村基层提供了土壤。本文以南京溧水区诸家村创建书法特色乡村为例,对书法艺术参与乡村文化振兴的微介入模式加以分析,并以布迪厄“文化资本”理论对进一步优化活动效果展开分析。
一、书法艺术介入乡村的几种实践路径
近现代艺术与乡村的渊源可追溯至三百年前,而书法在乡村的历史则可从书法在中国诞生之初计。书法在中国社会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从实用功能向纯艺术转化后,在乡村的建筑装饰、群众美育中的地位依然举足轻重。乡村书法文化活动是一种在乡村语境下开展的公共文化实践,目前,学界对乡村公共文化实践已有较多研究。学者孙振华在《公共艺术的乡村实践》一文中将公共艺术的乡村实践路径归纳为六类:“游牧、采风式的乡村实践;原发、融入式的乡村实践;定点、周期式的乡村实践;机构、据点式的乡村实践;本土、在地式的乡村实践;构筑、营造式的乡村实践。”[2]参考这种分类,本文将书法群众文化建设大致分为文艺惠民、艺术乡建、群众社团等实践类型。
一是书法下乡类的文艺惠民实践。城乡公共文化服务均等化的理念在实践层面推进多年,各级文化宣传官方机构开展了“科教文卫三下乡”“送欢乐进基层”“我们的中国梦文化进万家”等基层文艺惠民活动。其中书法下乡表现为组织专业书法家在节日为群众书写福字春联、慰问基层群众赠送书法作品、免费开展公益讲座、书法走进乡村校园等形式,具有受众多、群众性强、持续时间短等特点。此类可归入定点、周期式的实践,多为艺术机构或艺术家进入乡村的单向活动,群众参与感弱、主体性不明显。
二是书法共建类的艺术乡建实践。艺术乡建在我国已有近三十年的发展历史,在美丽乡村建设中愈发得到关注。书法艺术乡建一般由外部书法艺术机构、高校书法院系、艺术家与当地党政机关、乡企、乡村组织、乡村群众以及外来游客多元主体共建。艺术乡建以乡村空间艺术化改造、艺术场馆建设、大地艺术、装置艺术、艺术节日等活动为表征。书法类艺术乡建目前已有不少地方开展,如南京浦口桥林街道“草圣书乡”美丽乡村、佛山禅城区张槎村“仙槎墨韵·书法之乡”建设等。书法类艺术乡建活化原有的书法历史资源,在群众中广泛普及书法艺术,以书法为核心元素嵌入乡村空间,营造弘扬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氛围。值得注意的是,活动对象也应包含外来游客。如诸家村2022年的石臼湖艺术季主旨为“‘艺术回应乡村生活’,欢迎游客‘一起来乡建’”,前来研学的团队可在当地自主发挥创意创作艺术作品。书法类艺术乡建改造了村民的生活生产空间,主导者仍为艺术家群体,但乡村群众作为乡村空间的原住民和使用者,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
三是村民自发性社团实践。此类活动是原发、融入式的实践,以熟人圈层发散、村民自发组织为主,或有公共艺术机构介入其中,但主要起着提供场馆、学术指导等辅助性作用。这种实践的组织形态有乡村文化大院、乡村艺术馆、书画社团、老年大学、乡村书法家工作室等;具体形式主要是群众性的书法赏评、研学访碑、书法展览、群众书法比赛,也会服务于与书法有关的群众日常生活和节日民俗。此类活动突出群众自主性和主体性,群众参与度高,但受限于活动投入,可能出现规模小、作品质量不高的缺憾。此外,随着网络信息社会的发展,由书法爱好者组成的QQ群、微信群、抖音用户群等网络社群也成为村民社团活动的阵地。
新时代文艺活动形式多种多样,以上几类并不能完全概括所有实践路径,只能代表常见的实践路径。这几种实践路径在现实中具体如何作用于乡村文化振兴,笔者将借助社会文化学的“文化资本”和“场域”理论工具展开分析。
二、布迪厄“文化资本”理论对乡村书法文化实践的
现实意义
“场域”和“资本”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重要概念。
布迪厄认为,所谓场域(field)是由附着于一些资本权力形式的各种位置间的一系列客观历史关系构成的。[3]社会由一个个场域构成,实践活动在场域和社会空间中进行,行动者只有遵守场域的规则、仪式等才能开展实践活动。他认为资本是积累的劳动,是一种强调社会界内在规律的原则。[4]他将资本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又称为象征资本)是这三类资本的表现形式,不同资本之间可以相互转化。布迪厄认为,文化资本是社会交换体制中的一种社会关系,包括可以使一个人获得权利和地位的文化知识的积累。他指出了文化资本的三种形式:(1)具体的形式,精神和身体的持久的“性情”的形式;(2)客观的形式,文化商品(如图片、书籍、词典、工具、机械等)的形式,这些商品是理论留下的痕迹或理论的具体显现,或是对这些理论、问题的批判,等等;(3)体制的形式,一种客观化的形式,这一形式必须被区别对待,因为这种形式赋予文化资本一种完全是原始性的资产,而文化资本正是受到了这笔财产的庇护。[5]资本只有在场域中才能存在并发挥转移、传递、再生产等作用。文化资本作为一种可“变现”的资源,既附着在个体的性情倾向中,又体现在作为物质的文化产品上,同时也以制度化的官方认证等形式显示强制性和合法性,作为一种隐形资源在文化场域的变化和运行中发挥作用。
就乡村书法文化实践而言,文化资本“具体的形式”体现在村民作为行动者在乡村文化场域中对书法艺术形成的个性修养、审美偏好;“客观的形式”对应物质形式的文化产品,包括书籍、书法作品、文房四宝等物质性文化财富。有研究者提出:“如果以经济资本为前提,文化产品可以作为特质财富被占有;如果以文化能力为前提,文化产品可以被象征性占有。”[6]群众文化活动中创作的书法作品形成了物质性财富的占有,这种多出现在书法下乡类的惠民活动中,经过美育提升了审美鉴赏力的乡村群众或游客,则对符号化的书法作品形成象征性占有,这在艺术乡建中常见。“体制的形式”则体现在对个体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的认定,即确定了在书法文化场域中的位置,表征为参加书法比赛获得入展入围资格,获得书法家协会、乡村书画社等书法机构的成员资格等。
“文化资本”和“场域”理论对我国当今乡村书法文化实践研究具有一定适用性。2023年江苏省书法院牵头在诸家村试点打造书法特色乡村,以下将结合“文化资本”和“场域”理论对该案例进行分析。
三、诸家村的书法特色乡村活动实践分析
(一)诸家村文化基本概况
一是自然人文禀赋优越,旅游资源丰富。诸家村有近700年历史,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渔家文化别具特色,文化遗迹甚多并保存较好,遗存百年以上古建筑23栋,其中不乏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诸家村先后获评“南京市最美乡村”“江苏省传统村落”“江苏省特色田园乡村”“江苏省乡村旅游重点村”等荣誉称号。自2016年开展美丽乡村建设以来,引进社会资本参与乡村项目建设和运营,在物理空间形成了一定程度的艺术化。诸家村举办了石臼湖艺术季、和凤百花节等文化活动,建立了村美术馆、村史馆、图书馆,乡村文化基础设施较全。
二是崇文重教、翰墨传家,群众对书法艺术亲近熟悉。资料显示,诸家村历史上走出过文化名人贾光荣、魏炯等,诸家村的宗族文化传统依然保持得非常好,诸氏子弟除了在学校接受教育外,也会在村里拜师学艺,所以诸家村出了许多书法大家,这与重视学校教育之外的宗族文化培养不无关系。[7]截至2023年7月,诸家村有中国书协会员3人,另有省级会员若干名,过半村民能写会画,成立了全国第一个自然村级的书法家协会。一些村民通过家庭相互带动促进书法美术的学习,自发举办诸氏书法展,满足村民对书法学习和传播的需求。
诸家村各方面基础条件良好,书法类群众文化活动有一定进展,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文化资本,在建设书法特色乡村、建构文化空间上有先天优势。
(二)诸家村创建书法特色乡村简述
诸家村书法特色乡村建设在2023年3-5月开展了前期调研考察,在6-7月开展了系列活动。
一是多元主体的参与。在前期调研中,江苏省书法院作为发起主体,与区文联、区文旅局、和凤镇政府、张家村委、诸家村支部、德创文旅等多部门多单位进行会商,群策群力得出发展建议,为后续资源供应提供保障。活动邀请了当地乡贤书法家参与,邀请书画家诸培弘、诸明月担任“诸家书法村宣传大使”。在活动过程中号召当地村民骨干、书法爱好者积极参加。
二是以书法符号元素参与微景观改造。让书法元素嵌入公共空间,如书法家为诸家村题写路名地标、场所匾额,在公共场所设置经典碑帖的碑刻。传统书法艺术村诸家村经多年发展,打造了一批精品民宿。书法家选择第一批3栋民宿小楼命名题字,并按照书斋样式用书法作品、文房四宝对民宿内部装饰加以布置,赋能文旅融合。
三是举办惠民活动提升书法艺术影响力。在创建活动中,改变了以往单向向村民赠送春联福字的活动方式,书法家现场教学,以期让群众在节日来临时可以自行书写春联。活动还开展了书法史的简短讲座,传授最基础的书法常识和审美知识;举办了公益主题书法展览,将书法精品送入乡间地头;揭牌了“江苏省书法院书法普及与推广基地”,后续可根据实际情况实施更多改造举措。
(三)微介入活动创新探析
乡村文化振兴含有多个维度,艺术的参与仅是其中一方面,艺术能够发挥的文化作用是间接的、长期坚持才能见效的。乡村的语境是前现代的,当下的艺术多成于后现代语境,如果盲目结合则难以见效。诸家村的书法特色乡村建设,既不是单纯的文化下乡也不是艺术乡建,而是选取了与乡村语境较为契合的书法,以一种润物无声的微介入模式,从实体建设、价值塑造和社会实践三重维度融入乡村,构建以书法为标识的乡村文化场域,激发隐含在古村落中的原生优秀传统文化力量。
在实体建设维度,发挥书法在生活细微处的景观美化功能。与绘画作品和雕塑作品常以较大的整体块面夺人眼球、创造奇观不同,书法作品多在墙壁、门屏、室内陈品作点缀,以雅致的形式发挥美观实用的装饰功能。书法作品点缀虽在细微处,但如果做到画龙点睛,就会成为整个乡村文化空间上的显著标志。此外,在乡村引入名家书法工作室,为村民提供了实体的书法学习和创作体验空间,以点带面强化当地书法特色。在实体建设层面,书法艺术在细微处改变乡村景观,重塑乡村气质。
在价值塑造维度,发挥书法潜移默化的美育作用。诸家村在公共场所、商业地带、私人领域等地布置村民喜欢看、看得懂的书法作品,为村民欣赏书法提供便利,寓教于艺,发挥书法教化、抒情等心理感染功能,以期引发村民心灵的共情。在集体层面,官方机构给诸家村的“书法特色乡村”授牌,就是一种体制化形式的文化资本的赋予,增强了诸家村村民在文化心理上对书法艺术的自信。在诸家村开展线下书法教学、文艺惠民活动,村民集体在场,同时参与学习和创作,在学习过程中村民们增进了彼此的了解,容易形成情感上的共鸣,进而促进群体关系和谐。
在社会实践维度,构建多个次级场域,推动乡村社会文化结构变化。外来的书法机构、艺术家,当地政府,内部的乡村群众等主体在场域中占据不同位置,根据书法类的文化资本对乡村的不同的输入形态和再生产形态,在多方牵引力作用下,形成不同的次级场域。一是建设中的书法惠民类活动场域,是城市的文化资本对乡村的单向输入,村民参与活动得到具体形式或客观形式的文化资本,也就是书法作品或审美教育。如果在家庭生活或社会生活中进一步传播所学知识,或自行创作作品,则形成了文化资本的再生产良性循环,最终提升村民整体的文化素养。二是书法艺术化改造活动场域,通过书法作品的装饰、书法作为文化符号在空间的嵌入等形式,增加群众生产生活空间中的客观形式的文化资本,再推动转换成文旅价值等经济资本。三是村民自发性组织活动的场域,这是诸家村原生文化场域,有社团成员身份的村民成为场域中心的行动者,以村书协或书画社社团成员的身份获得体制化的文化资本,进而在乡村文化生活中获得与他人相区隔的特征,在更大的乡村场域中获得优势地位。在特色乡村建设中,这类场域中的行动者将成为骨干力量。三种场域共同构建书法在乡村文化振兴中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