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陕北声乐教育的开拓者
作者: 吴婷
孟宗伋,陕西绥德人,出生于1939年10月22日,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陕北民歌研究会榆林市副会长、延安大学鲁迅艺术学院客座教授、著名声乐教育家,曾任榆林市歌舞团团长、榆林市民间艺术团业务团长、榆林市艺术学校校长等。孟宗伋在声乐教学的道路上,美声唱法与民族唱法教学结合的问题上,尤其在陕北民歌的声乐教学上,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为省内外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声乐演员,为全国艺术院校输送了大量的艺术人才。他创作了大量的声乐作品和舞蹈音乐,其中舞蹈音乐《情深宜长》获省首届音舞调演二等奖、“喜洋洋”三等奖、“春情”三等奖,歌曲《送大哥》获省新民歌改编优秀奖。孟宗伋多次受到地区表彰和奖励,被授予市“优秀园丁奖”和省“优秀辅导员奖”。2007年在“中国陕北民歌经典”中,被选为对陕北民歌有杰出贡献的人物之一。
初识孟宗伋老师是在2017年,雒胜军引荐我拜访了孟老师,由于都是陕西省绥德县人,见面分外亲切,后面在音乐学院举办的活动中也见过几次,但一直未有深入交流。2022年12月,我有幸来到孟宗伋位于曲江的家中对其进行专访,走进孟老师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致的小花园,屋里装修古色古香,83岁的孟老师为人和蔼,思维清晰,精神饱满。
访谈者与孟宗伋老师在其家中合影(2022年12月13日)
访谈时间:2022年12月13日
访谈地点:陕西省西安市鸿基·紫韵小区(孟宗伋家中)
采访者:吴婷
被采访者:孟宗伋
(以下吴婷简称“吴”,孟宗伋简称“孟”)
一、学艺经历
吴:孟老师,请您谈一下您的成长经历,您从何时开始接触陕北民歌?
孟:1939年,我出生在绥德县砭上,子州林附近。我父亲是中医医生,我们姊妹7个,我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所以每个人都要靠自己闯,我姐姐四几年就到延安去了,家里边在当时也是思想比较开放。我在榆林工作了一辈子,我父亲都没上来过一回。我还常逗我父亲说:“人家都来看娃娃呢,你怎么不来?”我父亲说他放心着呢。
我父亲是从山西来到绥德的,由于他从小跟我爷爷学的中医,后面就被分配到了县医院的中医科,搞了一辈子中医,我父亲也想让我学医,但我爱好文艺。
吴:您从小一直在绥德上学,是吗?小学是在哪个学校?
孟:小学在绥德一小,初中是在绥德一中,到高中时期我就到了西安音乐学院附中了。
吴:您的成长背景是什么样的?您对文艺爱好大概是从几岁开始?
孟:这个时间就早了,大概从我四五岁就开始了,抗大演出队排练的时候,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就都趴在旁边看,我姐比我大七八岁,也跟着一起看,看完回家后,我姐就让我学个二寡妇,我当时就在炕上给我姐学二寡妇表演。
可能那个时间就是萌芽,到了小学后我也喜欢唱歌、扭秧歌,反正只要学校有文艺活动,我就是打头的。老师上音乐课教唱一首歌,我课余时间一定会唱上个几十遍,知道我爱好文艺,只要有表演机会,我的老师一定会推选我去参加,后面我自己都学会了看简谱,当时我的班主任安老师对我特别好,我非常感激他。那时候,延安歌舞团、陕西歌舞剧院经常到绥德演出,我们平时有很多机会看各种演出,每次绥德只要有晚会了大家都爱看,其实再也没什么看上的,不像现在能看的多。再一个就是中央歌舞团、总政文工团来绥德采风,他们只要来采风,我就跟着他们去学舞蹈,我跳过东北的秧歌《逛街楼》,两个人的舞蹈,拿手绢跳,还跳过朝鲜舞,当时在绥德还跳得挺好的。
吴:您去上西安音乐学院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
孟:当时西安音乐学院附中来招生,在社会上张贴公告,自己想报名就可以报名。本来招了两个,但另一个男孩当兵走了,就没有招他。我记得去考试的时候,我就唱了首歌,唱的《高楼万丈平地起》,朱培元老师和许芝兰老师听完后,当场就说把我定了,最后我就上了音乐学院附中的声乐系。
在孟宗伋老师家中对其进行专访(2022年12月13日)
吴:您当时考上以后就直接去了?家里人也都同意是吗?
孟:我家里人都很支持,我当时爱好文艺,也特别想去,我当时高中也考上了,但就一心想去西安音乐学院。我跟乔建中老师是附中同学,当时他在榆林考的,我在绥德考的。考进去以后,我们的专业课是分头上,他学二胡,我学声乐,但文化课都是在一起上。
吴:附中毕业后您就直接上大学了吗?当时大学是考的吗?
孟:基本就不考,直接就上了,我高中上了3年,然后大学上了4年。
吴:那您上大学除了声乐,还学什么?
孟:还学钢琴,再就是文化课,中心还在声乐上,但我当时钢琴也很不错,每次班里要上台表演都是让我表演,我的老师是潘丽浩。
吴:您毕业的时候多少岁?
孟:毕业的时候我23岁。
吴:您当时上音乐学院附中,有没有说给家里减轻负担什么这种想法,还是纯粹就是喜欢?
孟:没有那个想法,因为我们家里条件还可以。乔建中老师当时是因为他家孩子多,家里负担太重了。1958年我考入西安音乐学院,师从朱培元老师和许芝兰老师,当年她们来绥德招生,就把我招到西安音乐学院了。进入音乐学院后,我就跟李欣老师学习,我感觉李欣老师是我所遇到的老师里最好的老师,不仅在声乐,而且在做人等方面,对我都有很深远的影响,所以我毕业后,不管干什么事情,都会坚持走下去。
吴:您在音乐学院主要学习的是美声还是民族?
孟:李老师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她教的是美声,但是她是用美声给我打的底子,唱歌还是以唱陕北民歌为主的。声乐方面很多基础的东西,比如气息、喉头的稳定等,都是按李老师的方法来,但唱歌还是教我唱陕北民歌。她觉得我多唱陕北民歌,将来毕业回到地方上有用。真正唱民歌还是在读西安音乐学院时,虽然之前我就喜欢唱,但比较系统地学民歌还是跟李欣老师。李欣老师教的味道就不一样,虽然说是陕北民歌,但味道跟我们以前唱的还是不一样。
吴:李欣老师在发声等演唱方法上是要求你们按照她的方法来吗?
孟:李欣老师不这样要求我,她觉得我唱得只要舒服,就是对的,她主要教唱歌的气息,口腔要打开,喉头要打开,这都是共通的。关键就是气息,她对这方面要求得比较多。口腔要打开,至于唱的时候,好比说拐几个弯,三个还是四个弯的,这些她都不干涉,由我们自己喜好,唱得舒服是第一原则。
吴:您当时在音乐学院上学的时候,上专业课也是一周上一节是吧?
孟:两节课。有时候老师有空了,就跟我说:“孟宗伋快坐下,再给你上节课。”当时关系处得特别好。我从附中开始,就一直跟她学。
我非常感激能遇到这样一个好老师。我们那个时候一个星期就要去台上表演一回,就是班级或者系里的汇报,每次上台前,李欣老师都会为我们整理头发,看看我们扣子扣好没,头发整齐不整齐,拿我们就当自己的孩子一样。
二、放弃省乐团回到榆林
吴:那您当时毕业有机会留在西安吗?为什么要回榆林?
孟:我毕业就回到了榆林,先差点被分到省乐团去,我们一个班20人,仅有3人被留在西安工作,同学们都很羡慕,但我当时很不甘心,觉得自己学了这么几年,最终就拿个合唱夹子唱一辈子,我自己心里觉得不舒服,当时就放弃了,想再去别的地方碰一碰。我是绥德人,没有去过榆林城里,从小就听说榆林特别好,而且榆林又靠近内蒙古,民歌素材比较多,所以我就想回榆林。那个时候西藏文工团想让我去呢,觉得我能跳能唱,比较适合,结果人事局说没有那边的指标,当时是必须要有指标的,没有指标就去不了。当时我在班里面还学得可以,就又问我要去哪儿,说我还可以去东方基建厂或者黄河基建厂,我说我不想去,就决定回陕北了,后面他们把分到榆林的那个人给调到靖边去了,把我调到榆林了。
吴:您是哪一年回到榆林去的?
孟:1962年我就分到榆林去了,我当时背着被子,提着柳编的书箱子,当时一到榆林,我就觉得榆林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当时档案已经到榆林了,先去的民政局汇报。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给我提供了榆林师范、剧团、秦腔团、榆林中学、榆林工会等单位让我选择,我最后选择了榆林工会。我当时觉得工会接触的基层比较多,开始上班后,也是苦恼了一段时间。那几年,我一直就给各个单位辅导秧歌,每年过春节都闹秧歌,我辅导过的每次都是第一名,所以当时闹秧歌就有点名气了。
农业学大寨时,我们县上的领导就问我,你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你给我们写上一首农业学大寨的歌,我就同意了,我写的《榆林农业学大寨战歌》一度在榆林传唱度很高。后来,县上领导又问我能不能组织一个农业学大寨的宣传队,从各单位抽有文艺特长的人,成立这样一个宣传队(借鉴内蒙古乌兰牧骑宣传队,他们一个旗一个旗去牧民家里演出),我又同意了,因为我在中学时期就经常搞这个。我当时在榆林各个单位抽了十八九个有文艺特长的人,有吹的、拉的、弹的、唱的,排练了二十天左右就下乡去演出了。有次我们主任看到后也表扬了我们。我当时是这样的,每到一个村子演出,下午就先去了解村里的好人好事、发生的变化,临时编写成歌,晚上演出时就在晚会上表演。所以当时这个宣传队走哪儿都受到大家的欢迎和好评。我们领导看了几次演出后,提出想让我壮大宣传队,于是就招进来十个人,把演出队伍壮大了。
吴:当时你们排的都有些什么节目?
孟:有舞蹈、说唱、小戏等,当时编排节目以我为主,本来音乐学院里也没有学这些,到工作后逼着人,都得去尝试。
吴:下乡演出中有什么难忘的经历吗?
孟:通过这些演出,我意识到,艺术还是要下乡。我们有次到魏家峁下乡,有个红石桥公社,那时候整个公社都没有电,我们下午就把烂棉花放到柴油里,捆住,然后闷到柴油里三四个小时,到晚上把这点燃吊到舞台上,就相当于灯了。老乡们都坐在地上,我记得天气特别冷,演员们冷得都说要不别演了,但我看着台下,这么冷的天,没有一个人有要走的意思,坐得齐齐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些人太需要文化生活了,我就说不行,再困难也要演。这场演出给我的印象很深,我深刻地意识到,广大的农民需要文化生活。
1971年,宣传队改建成榆林县文工团,由我出任团长,县文工团先后排练了《刘三姐》《江姐》《兰花花》《三十里铺》《牧童与小姐》等歌剧和民族歌舞剧,引起了社会各界的热烈关注。其中民族歌舞剧《兰花花》在不到两年时间里,共演出100多场,演出场次这么多,在榆林还是头一次,这也成就了一段榆林剧团演出史上的佳话。
这之后排演的节目也逐渐多了,当时下乡还没有汽车,连个手扶拖拉机都没有,都是自己背着铺盖,拿着乐器。我当时还拉手风琴呢,也是自己背着手风琴。我们把榆林24个公社一个一个都跑遍了,村村都走遍了。那个时期演完反响很好,县上开大会也表扬了我们,觉得我们能够深入生活,能够把当地这些好人好事表演出来。有一次我们到三岔湾演出,有个劳动模范没来看戏,我当时就觉得真可惜,我就把手风琴拉上,再找了几个唱歌的,去他家里面,给他唱了一唱,感动得他热泪盈眶。我在这些年的下乡演出中,深深感到了农村需要文化,群众需要文化。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我们从榆林城扛着红旗出发,步行90里,到小壕兔等地演出,点着煤油灯照明,一锅洋芋糊糊就是饭。
吴:那所有的演出您都参与是吗?
孟:都参与,虽然我是团长,但是演出都要参加的。
吴:那您还记得当时都有些什么节目吗?
孟:那可太多了,《兰花花》《赶牲灵》《三十里铺》等陕北民歌,还有创作的《红旗新歌》等,很多演完就没再演了,又重新编。当时团里有个搞文字的,他写词,我谱曲,谱好之后就给演员们教。我谱曲时会运用一些民歌的素材。在1976年,县上决定再次扩充文工团,又招了一批人,招了三十个人,都是十来岁的小孩,这三十个孩子一下就把文工团给充实起来了。
吴:那您招这些演员的标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