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无聊?

作者: 詹姆斯·丹克特

为什么这么无聊?0

《我们为何无聊》

[ 加] 詹姆斯·丹克特 / [ 加] 约翰·D. 伊斯特伍德 著

袁铭钰 译

译林出版社

2022年2月

这样过日子有多久了?当然了,我会困,会睡,会吃,会渴,会冷,会热。这样的日子是否没有尽头?一切都是周而复始的轮回。日夜交替,四季更迭。过去的会再次到来。我没有做什么新的事,也没有看见什么新的东西。有时,这让我感到恶心。在很多人眼中,生活并不痛苦,但很空虚。

——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

一个存在主义困境

无聊这一体验的关键要素,是一种事情缺少意义的感觉。意识到生活的荒诞,会使人产生焦虑之感,存在主义哲学家对此进行了探究,他们也因此成为最早对意义在无聊中的作用进行系统阐释的学者之一。

存在主义的悲观先驱亚瑟·叔本华认为,世界的根本现实最直接地表现为我们对于欲望的具身体验。换句话说,生活是欲望、奋斗和期盼。如果人生是无休止的渴望,那么我们怀有的欲望永远无法得到彻底的满足;一个欲望实现了,另一个欲望又出现了,欲望本身一直存在。幸福—从欲望中解脱的片刻—永远是即将降临。幸福一旦到来,新的欲望将立刻现身。根据叔本华的说法,我们注定要长久地受苦,因为心中的欲望如流水般永不停歇。两个悲惨的选项摆在我们面前:欲望未了的痛苦,或是无欲无求的无聊。

索伦·克尔凯郭尔,丹麦哲学家、存在主义的另一位先驱,他也将无聊同寻找或领会意义的奋斗联系起来。当无法充分地领会意义时,我们会觉得自己贫乏且无能。在著作《非此即彼》中,克尔凯郭尔通过奉行享乐主义的叙述者之口说道:“无聊根植于虚无,虚无贯穿于存在;它带来无限的眩晕,就像凝视无限的深渊一般。”

对克尔凯郭尔观点的一种解读是,之所以“无聊是万恶之源”,恰恰因为我们寻求一切方法来避免无聊。躲避无聊实际上是在加强它的束缚。如果我们没有那么渴望逃离无聊,它会将我们引向另一种生活方式,对于人生目标的热切追求将成为我们的向导。

在试图定义无聊时,最后一个不得不提的存在主义者是马丁·海德格尔。首先,海德格尔让我们想象自己坐在一个火车站,等待一辆晚点两个小时的列车。巡视这个火车站只能提供最肤浅的娱乐。我们有书或者可以打电话,但也只能带来片刻的消遣,很快我们就需要新的对象来转移注意力,消磨时间。海德格尔把这种情境称作浅层的无聊(superficial boredom),指向一个还没有到来的外部对象,或一个还没有发生的外部事件。换言之,时间变得漫长。

接着,海德格尔让我们想象自己置身于一个社交场合,某个愉快、惬意的聚会,也许是庆祝某位同事退休的聚会。我们谈论时事,交换彼此子女的最新成就或者小缺点。如果在加拿大,我们会花大量的时间讨论天气。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意识到,整个时光虽然足够欢乐,但毫无意义!也许我们颇为投入,但我们不会觉得自己投入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我们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浪费了。与这种无聊相伴的活动并不会和一个具体的对象或事件(例如等待一列火车)直接联系在一起。然而,这是无聊的第三个层面,也是对海德格尔来说最重要的一层—深度无聊(profound boredom)。这种无聊不指向某一对象,也没有明确的触发点。它是永恒的,意味着一种空虚。在这种空虚中,我们看到了现实的恐怖之处。

因此,纵观历史,无聊一直与庸常生活相联系。由于没有一件事能保证让我们此刻或未来得到满足,我们每日的奋斗似乎空无意义。这就是无聊的讽刺之处。一方面,它凸显了存在本身的无意义;另一方面,它促使我们永不停歇地追求新鲜和有意义的东西—我们希望能够满足我们的东西。

焦虑的解药

存在主义者把无聊视作缺乏意义引发的一种问题,精神分析学家则把无聊看作应对焦虑的一种解药。

古典精神分析理论认为,我们的原始欲望掩藏在层层社会化的外衣之下,让我们不得安宁。意识到这些欲望的存在,对我们的自我意识和社会秩序都是一种威胁—我们害怕自己的欲望。一种对策就是简单地将那些我们不想要的欲望从头脑中清除出去。然而,随后我们便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法准确说出想做的是什么。我们已把那些欲望的细节关押在潜意识的地牢里。我们渴求,这种渴求却又没有具体目标,在这种感觉中,我们会焦虑难安,尝试寻找能够满足渴求的强有力的东西,却徒劳无获。

对精神分析学家来说,无聊代表着对更深层次心理问题的回避。但这让我们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我们能想到的任何事情都无法让我们满足,因为它们离我们的原始欲望太远了。意识不到自己的情绪,我们就像失去方向的浮舟。

如果说存在主义强调了无意义导致的麻木,精神分析学派则凸显了无聊与焦虑的关联。我们应对无聊的努力导致了荒诞的困境。英国精神分析学家亚当·菲利普斯(Adam Phillips)写道,无聊是“一种悬而未决的期待状态,事情开始了,却又什么都没发生;一种弥漫开来的焦虑不安,它包含着最荒唐、最矛盾的祈求,祈求一种欲望”。

在某种意义上,你只能靠你自己。这正是无聊带来的关键信息之一。作为人类,我们需要与世界建立自主的、有效的联结。我们需要投入,需要从精神上投入,表达自己的渴望,将我们的技能和天赋付诸实践。简而言之,我们需要能动性。若这个需求被满足,我们会感到满足和幸福。若这个需求受阻,我们就会感到无聊,感到漫无目的。

在这一点上,无聊揭示了人之为人的一个重要方面:我们有一种强烈的需要,想要跟周遭世界建立密切的联结。许多东西可以替代真正的投入,它们可能很诱人,甚至可能在短期内击退无聊。但是,这种短暂的安慰从不长久,无聊会卷土重来。之后,要不要拥抱能动性,就看我们自己了。

(本文获出版社授权,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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