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与佛家·民俗与文学

作者: 吉胜利

民俗与佛家

佛教,约于东汉明帝时传入中国。然而,从学术意义的角度讲,它与佛家是有所区别的,即后者偏于哲学,而前者从属宗教,质与量之间并不等同。

而今,笔者所依从的则是欧阳竟无大师的观点,其云“佛法非宗教非哲学”;在他看来,“佛法就是佛法,佛法就称佛法”,所以宗教、哲学二名都用不着。但笔者依学论道,姑且就以佛学称之,这样,既慰内学院诸师之灵,也抚佛义之“大方广”,务使兼而有得之。

《佛法非宗教非哲学》讲录有云:“佛家有所谓三宝者,一佛宝,二法宝,三僧宝。佛宝指人,法宝指事,僧者众多弟子义。宝者,有用、有益之义,言此三者能利益有情,故称为宝。已得无上正等菩提的人,是称为佛。法,则范围最广,凡一切真假事理,有为、无为,都包括在内。但包含既如此其广,岂不有散乱无章之弊耶?不然,此法是指瑜伽所得的。瑜伽者,相应义,以其于事、于理,如如相应,不增不减,恰到好处,故称为法。此法为正觉者之所证,此法为求觉者之所依,所以称为佛法。”可见,以佛学论法,乃大师本义,并非笔者揣测。所以本文拟佛教以学相称谓,这是合乎义理诠解的。

再者,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亦言:“佛教除了是一个有组织的宗教,还有他的哲学,即佛学。”“这里必须指出:‘中国的佛学’与‘在中国的佛学’,二者所指的不一定是一回事,即不一定是同义语。因为佛教中有些宗派,规定只遵守印度的宗教和哲学传统,而与中国的不发生接触。相宗,又称唯识宗,就是一个例子。像相宗这样的宗派,都只能叫做‘在中国的佛学’。”“‘中国的佛学’则不然,它是另一种形式的佛学,它已经与中国的思想结合,它是联系着中国的哲学传统发展起来的。”譬如,“禅宗虽是佛教,同时又是中国的。禅宗虽是佛教的一个宗派,可是它对中国哲学、文学、艺术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因此对佛教及佛学的研究,这也是对传统文化乃至民俗的研究,几者是相辅相成的。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云:“晚清思想家有一伏流,曰佛学。”即以南京内学院为主的诸位大德。此外,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章太炎、蔡元培、马一浮、梁漱溟、熊十力等先生,都曾以自己的方式研究佛学。因此佛学与现代、近现代的关系,可想而知了,它既是形而上的主轴之一,也是影响民俗节庆、百姓过活的日用。我们从任何一个角度去考虑,都不可能忽视它的重要性,而且里面有些也是传承了千年的,并非随着时代的迁徙就可随意抹杀掉的。所以我们对它的研究与贯通,是合乎学术需求与社会效益的,也是对心理异化日趋严重的科技社会的一剂清凉。从心底乃至日常,以慈悲化博爱,利己利人,共同皈依于“民俗”这个最大的宗教——生活。

复次,佛教有大小乘之分。“大乘者”,即“大乘人”。乘,音剩,有运载、道路两种含义。大乘,乃佛教两大派别之一,系“小乘”的对称。按照佛教的说法,以“自利”为主,追求个人“解脱”,这种车子很小,这种道路很窄,就叫做“小乘”;修学这种佛法的人,就叫做“小乘人”——将来只能成“罗汉”,入“涅槃”。相对地,以“利他”为主,要“普渡众生”,这种车子很大,这种道路很宽广,就叫做“大乘”;修学这种佛法的人,就叫做“大乘人”——将来可以成“菩萨”,最终成“佛”。其实,从教义上来判别,两者都具有某种“人格神”成分的。不同的是:“(一)小乘佛教是绝口不谈形而上的;(二)大乘佛教是谈形而上学而开辟得法的;(三)外国佛教谈形而上学,间或不得法,然佛教固不负其责的。”(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也就是说,在大小乘的判定上,一则可以称“学”——大乘,一则可以称“教”——小乘,综归起来可曰“佛法”——向佛的做人方法。

这样的方法既然有“中国”“印度”之分,那么我们就分而道之,从史料与考据中梳理一二。能与民俗有关的示以其意,能与学术有关的显以其义,交相互成,务使浅述于各段各落之间。

1.唯识述义

在学术界,曾普遍认为“唯识宗”即“相宗”,然欧阳竟无师异之,其视法相、唯识为二宗。在这点上,与太虚师的法相、唯识为一宗的观点相对立。笔者化而言之,取马一浮师义;“从本源上看,儒佛等是闲名,孔佛所证,只是一性。果能洞澈心源,得意忘象,则知千圣所归,无不一致。”(《尔雅台答问》)“菩提涅槃是一性,尧舜孔佛是一人。”天下一学,人学者也;天下一道,人道者也,人而已矣,诸学尽耶。佛者,即“否”也,否定一切之否定定律者也。诚如欧阳师所言:“一切佛法研究,皆是结论后之研究,非研究而得结论。”佛学乃超越“否定之否定定律”,否定一切之结论,从圆无所起处下手。

昔玄奘师“乘危远迈,策杖孤征”原因之一,即为留学古印度佛教最高学府那烂陀寺,师事戒贤,求取《瑜伽师地论》。而此论即是唯识宗的宗主。玄奘依十大论师所注,糅合《瑜伽》与戒贤义,折中而创《成唯识论》。此论遍计一切法相诸识,是以“法相”“唯识”两者互用。然依人识而法,亦缘人法而起,故可谓“自我圆成”之说。欧阳师云“瑜伽者,相应义,以其于事、于理,如如相应,不增不减,恰到好处”就是此意。

大乘佛学于天竺,“中观宗”为首出,以龙树菩萨为代表,所著《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及《大智度论》,乃依《大般若经》而造。瑜伽(即唯识宗)继中观之后而出,以弥勒、无著、世亲菩萨为代表,依《华严经》《解深密经》等造《瑜伽师地论》《摄大乘论》《辩中边论》等。而后由嘉祥吉藏师所创“三论宗”,即“中观宗”在中土之别传。其依《中论》《百论》与《十二门论》,故称“三论”。究其学义,实乃龙树一系,是以可与玄奘唯识相匹,而非中土他家可比。笔者此处不欲将二者混为一谈,是故简短以别之。

民俗中常有“意识”一词出口,以形容判别人心人性之好坏,而此即佛家用语,尤其侧重于唯识一系。于小乘佛教而言,它是注重前六识的,即“眼、耳、鼻、舌、身、意”,其他的它并非不去了解,而是不去“异熟”。“异熟”是初能变,即第八识“阿赖耶识”。大乘佛学认为人的意识以阿赖耶为主轴熏习而辗转。小乘佛学则不同,它以六识止六尘(色、声、香、味、触、法),不再掘取形而上的进展,反倒是有些注重现实。因此它们的“意识”是浅意识,大乘的则是“转识成智”的意识——圆成实性。最后“相无性、生无性、胜义无性,一切法无性”(《三无性论》)。又《解深密经》:“我依三种无自性性,密意说言:一切诸法,皆无自性。”小乘则执某些实有,是以避而不谈形而上——阿赖耶,只是周流六识而论,以自利为主,并不急于渡他。

而大乘所开第七识“末那”,它则是两种意思的结合(对梵文的),一种音译为“意”,一种是意译为“识”,合而言之则谓意识。这也就是说,“意识”这个词它是具有功能性的,即它不同于中国的“诠直”“表诠”或“遮诠”,是一种辖有范畴意义的词汇。想当然,这仅对学术者而言。但是它的深层的意义却绝不容忽视,它里面潜存着某些佛教心理学的因子,是自西方心理学之外的另一系大宗。因此我们不管是从民俗学的角度还是心理学的角度,都应该“以心为轴、点心画圆”,从自我完善心理健康的角度出发。借言之,“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涂之人百姓,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荀子》),就是这个意思。

《般若经》云:“世间名字故有须陀洹,乃至阿罗汉,辟支佛,佛;第一实义中,无知无得,无须陀洹乃至佛。”“我如幻如梦……佛道如幻如梦……我说涅槃亦如幻如梦。若当有法过涅槃者,我说亦复如幻如梦。”唯识宗,即以万物皆为一法相之幻象,所以立“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为其不动义。其以为“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阿毗达磨大乘经》),这也就是说,心境本来是清净的,并且是“无始时来”的,只是为虚妄杂染的习气所熏染,因此要脱“无明”方能去杂染。无明,即“痴”的异名;诚如老子所言,“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而“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则是它的变化。

《大乘起信论》云:“无明之相,不离觉性,非可坏,非不可坏。如大海水,因风波动,水相风相不相舍离。而水非动性,若风止灭,动相则灭,湿性不坏故。如是众生自性清净心,因无明风动,心与无明俱无形相,不相舍离。而心非动性,若无明灭,相续则灭,智性不坏故。”这也就是说,“一切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别。若离心念,则无一切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无有变异,不可破坏,唯是一心,故名真如”。《法华经·方便品》有云:“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所谓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尽等”,就是这个意思。天台宗《法华玄义·卷二上》云:“此一法界具十如是,十法界具百如是,又一法界具九法界,则有百法界、千如是。”也就是说,佛者,以“如是本末究尽等”为一法界,即所谓真如法界,以一化十,十中有百,百中有千,无量相尽,觉无明义,始可转识成智。智成而后心真如显,“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当知真如自性,非有相,非无相,非非有相,非非无相,非有无俱相;非一相,非异相,非非一相,非非异相,非一异俱相”,乃圆成假相。

《佛性论如来藏品》云:“从自性往来至得果,故名如来。”诚然,如来者,如实以来,称赞之,所以谓“佛”。以其破否为非,破非为真,破真相为圆成,圆成而后相假还灭,是以“否定一切否定之否定定律”乃其如故。而这也就是说,佛家以宇宙为本体,以自身为一如,如故以来、如实不变而应万变,这是它的“一”义谛。熊十力师《原儒》曾云:“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全中有分,分分是全。始则有终,终而复始。此转为彼,彼亦莫住。发展无竭,譬彼洪流。自由必然,无想有鹄。伟哉造化,怒者其谁。相反相成,万有公则。”其附注:“一,谓本体。无对故名一。无量,谓用。用乃万殊,故名无量。全与分,亦谓体用。”

尝论之,唯识宗亦即一心、一如为真谛也,其合三性、三无性唯一心者,盖乃“由假说我法”也,非真实义。故《成唯识论·卷八》有云:“三种自性皆不远离心、心所法。谓心心所及所变现众缘生故,如幻事等非有似有,诳惑愚夫,一切皆名依他起性(第一性)。愚夫于此横执我法有、无、一、异、俱、不俱等,如空华等性相都无,一切皆名徧计所执(第二性)。依他起上彼所妄执我、法俱空,此空所显识等真性名圆成实(第三性)。是故此三不离心等。”复次,此三与三无(即“相无性、生无性、胜义无性”)互翻,而后“一切法无性”,真如性义显。论末有云“诸漏永尽,非漏随增,性净圆明,故名无漏”就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唯识与法相互为表里,穿插互用,对偶相成,以一“如故”为“大牟尼名法”——心论。《华严经》云:“游心法界如虚空,则知诸佛之境界。”又“心法者,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是名心法也”。故心论、心法一而已矣,为人、为佛不二者哉!人者,仁也。佛者,弗也。弗者,否也。合仁而弗,是之谓佛。故佛也者,亦乃仁人者也,众生者也,以其合也,故否;以其否也,故弗;弗而否之,自利利他,是以仁人以名之,字之曰“佛”。离名字相,离言说相,离相应、不相应相,离心境相,否定天下一切之否定,终成肯定相——自我一如故。至今民俗方言中,多有称“我”为“俄”者,这其实就含自我肯定义。他莫不是“恒河沙数”之一。“佛言,善男子!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大涅槃经》)

2.天台圆融

众所周知,天台宗属中国自创之佛学法门,与唯识、华严并称“教下三家”,开至上圆融义谛,是“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学说。

皇侃《论语义疏·叙》说《论语》名曰:“伦者,轮也。言此书义旨周备,圆转无穷,如车轮也。”据此可知,以“圆”喻“融”在儒佛之间是互通的。它代表了一种“包并兼容、周而复始、融会贯通”的意味。天台宗智顗大师《摩诃止观·卷五》云:“夫一心具十法界,一法界又具十法界,百法界。一界具三十种世间,百法界即具三千种世间。此三千在一念心。若无心而已,介尔有心,即具三千。”又《法华玄义·卷二》云:“此一法界具十如是,十法界具百如是,又一法界具九法界,则有百法界、千如是。”借言之,《周易》云“蓍之德圆而神”,即蕴涵着此意。不同的是,《周易》“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它属于术数一道。天台宗则是拟心为法,以心法具佛法乃至万法,尔后“一心三观、圆融三谛”,使之“如是本末究尽等”。《法华玄义·卷一》云:“今经正直舍不融,但说于融,令一坐席,同一道味,乃畅如来出世本怀”,就是这个意思。它讲的就是以“圆”为“融”,以融为会,以会圆成如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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