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与暗流
作者: 张乾东暗 流
每一次回到故乡,我都
喜欢到那条无名的溪边洗脸
流动的水中,更多时候
我并不能清晰地看透自己
但我知道,流水正用水面的浪花
掩盖着它内里的暗流
将我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每次来到溪边,都能看到那个
自闭的哑巴在河边钓鱼,然后
又放生。他不是佛教徒,他食用的是
他内心那条河流里面钓起来的鱼
黄昏时分,他收钩的那一刹那
我总感觉,我被他的钓钩钓上
我们相视一笑,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
暮色之中。而我目送他远去的视线
却始终连接不上他内心那条河流
薄 冰
晨起,和父亲去官家湾的山坡上
祭拜先祖。路上结了一层薄冰
父亲说,即便平时,走上这段路
他也是,如履薄冰……
父亲一步一滑,但对这条路
他充满执着,好像他沉默的一生
能在这里,找到另一个出口
这些年,守着故乡的父亲
和三伯、叔叔,倒是
把先祖们的坟墓打理得干干净净
每一块碑石,都守望着理想和星辰
而祖坟旁边的荒山上,那些
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墓碑
早已无人管理,它们
都把自己交给风和时间去解读
父亲抬头仰望长空
眼含热泪,无限伤感地说:
风读不懂,而时间
只给活着的人提供证词
破 镜
老屋都倒塌了,还是要
进去走一走。破旧的家具
大都敞开着,把它们最后的秘密
交给了时间这个敌人
透风的墙上,还挂着一面
我们用过八年的镜子,灰尘
也蒙不去它穿透万物的神力
这面镜子虽然还没有摔进
脚下的泥土,但它已碎成若干小片
我认真地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这已不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影子了
三十年前那个完整的我
已经碎成镜子中这若干个自己
我无比惶恐,对着镜子中那些
陌生的我问:“喂喂,你们是谁?”
黄 连
半截黄连,一直放在灶台旁边的
窗沿上,三十多年了,它居然
从没有挪动过位置。烟熏火燎下
它变成了一个坚硬的形容词
我伸手去拿它,感觉失语的时间
开始剧烈地嘶叫。肠胃不停翻腾
喷涌岁月的苦水。这么多年了
这碗苦水居然还没被我逼出体内
我把它放回原位,它是老屋的一个整体
我无权将它移出它选择的神位
我多像一个,从它身上走出去的动词
必须铭记苦痛,端端正正在人间修行
秋 水
挑水的村姑走在乡间小路上
木桶里挑着无边的晴空
每上一个台阶,就会
洒落一些白云和阳光
如果风大一些
还会吹开,她眼里的秋波
如果风再大一些
一路都是,窈窕的秋水
云 上
在巫山大地上,人
一生下来就是一朵云
除却巫山不是云。这里的人
大多数一生都不愿离开故乡
他们天天在云海里劳作
累了就坐到云上面观天
如果某天实在太累太累了
云朵就会把他们接回天堂
流 水
把落叶带到远方去
把时光带到远方去
这里依旧是巴蔓子的领土
他躺在流水边,仰望苍穹
不见日落的方向
多年以来,他把自己磨出寒光
一直借用巴王的身体
收复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