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娘
作者: 罗尔豪1
美兰跟着陈姐进了畔山别墅,第一眼看到的是大门边一株紫槐,紫色的花朵一串一串,就像一串串冰糖葫芦。美兰忍不住咦了一声,陈姐顺着美兰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说,早就跟老刘说,把这些杂树砍去,长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穿过花园,绕过几个回廊,晕晕乎乎的美兰跟着陈姐进了一个幽暗的屋子。陈姐的脸色和缓下来,轻声跟窝在沙发上面朝窗外的一个只露出脑袋的小人说,泽文,这是美兰,新来的,以后由她负责你的饮食,说完后,也不等回应,就退了出去。
站了一会,美兰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去看那个叫泽文的小人,仍然只见一个脑袋,却仿佛嵌在窗子上一样,被椅靠遮着,少了下半身,形状有些怪异。美兰又往前走两步,就到了窗前,窗户开着,外面是小花园,凌霄在墙上肆意攀爬,枝叶倔强地要进入窗内,却被齐齐掐断了脑袋,留下一排排叶梗在窗前摇曳,仿佛断了手脚的鸡鸭。那个嵌在窗户上的小人正翻动双手,更多的叶片落下来,在窗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绿。
你要不要也来做?一个声音说,却仿佛从地下传出来,把美兰吓一跳,她忙摆手,随口说一句,为啥要把它们的头掐断,有叶片看上去不是更好看吗?美兰没有听到回话,却感觉到一把碎叶片飞到自己脸上。
美兰摸着被打疼的脸,有些懵懂地看着面前的人儿,虽然公司已给她介绍了雇主的情况,可她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却只有三四岁孩子大的身躯,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南瓜一样的大脑袋,额头门檐一样突出来,遮住一双眼白过多的眼睛。此刻他站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她,眼角吊起,目光尖利,仿佛要从她的心中看出点什么来。美兰有些心慌,匆匆从房间出来了。
出得门,见陈姐抱着一条比熊犬在门前站着,似乎在等她。
美兰跟着陈姐来到一个房间,陈姐在沙发上坐定,先在她的身上逡巡一遍,然后扔过来一套衣服,说,先去洗个澡,把给你的衣服换上,脱下的衣服装到塑料袋里,晚上拿出去烧掉。
美兰按照陈姐的吩咐,洗过澡,换上新衣裳,包括内衣。衣服的料子应该不错,起码比自己的衣服要好很多。但美兰却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像是新衣服里面嵌了细密的钉子,弄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
美兰重新在陈姐的边上站定。陈姐拿出一份合同,对美兰说,你新来,我把这里的规矩跟你说说,彭先生家是很讲规矩的。
陈姐说,你的孩子刚出生不到一个月,你把孩子留到家里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是不是?
美兰点头。
陈姐说,你在这的时间是十个月,十个月内你不能回家,不能独自外出。确实需要出去时,要跟我请假。没经允许就出门超过一个小时扣五百块钱,连续三次要解雇,知道吗?
合同上都写着的,美兰说。
陈姐不满地看了美兰一眼,说,我知道合同上写有,再跟你重复一遍,免得你坏了规矩。
美兰住了嘴。
陈姐继续说,你在这里要改变自己以前的生活习惯,吃什么,不吃什么,都有严格规定,你不能独自去吃那些垃圾食品,那会给奶的质量造成问题。要注意卫生,尤其是要保持乳房卫生。
知道了,美兰说。
还有,在此期间,不能再奶别的孩子,也就是说,这十个月里你的乳房是属于彭家的。你不能再喂自己的孩子,出现这样的事是要解雇的。
美兰小声说,我知道,孩子在乡下老家,就是想喂也喂不成。
让我想想,陈姐一副沉思的样子,在这里你要干好自己的事,不能到处乱跑,要听主人的话,不能打听主人的事。除了照顾泽文,每星期你要带他去慈云寺祷告,知道吗,从现在开始,孩子的一切都交给你了!陈姐说着如释重负地伸了个腰。
陈姐把合同合上,似乎想再说点别的什么东西,可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来,就看着美兰,突然说,你长得挺漂亮的,然后目光从美兰的脸上一直滑落到她鼓胀的胸脯上。美兰下意识掩了掩胸脯。陈姐嘴角咧了下,对美兰说,好好干,一个月八千,顶你打工干三四个月,你们遇上好时候了,干好了彭先生会奖励你的。
陈姐领着美兰在别墅里走,说,你先熟悉熟悉,免得摸错了门。别墅不是很大,但紧凑整洁,院子和外边用木栅栏隔开,木栅栏上覆盖着蔷薇花。房后是小花园,由甬道和回廊连接,甬道和回廊两旁的抹灰木架上覆盖着茂密葱绿的植物,形成一个圆拱形的屋顶,蜿蜒着经过一个木栈道,一直通到亭子间。亭子为木架构,中间放置石桌和石椅,石桌和石椅造型奇特,宛如精美的艺术品。
主房有三层,带有客厅、书房、娱乐室、休息室和佛堂等二十多间。边上是厨房、健身室和车库,还有一溜的平房,应该是看门人住的地方。进了主房,地上都铺了地毯,美兰走得磕磕绊绊,差点跌了一跤。美兰的拘谨陈姐感受到了,她的嘴角轻轻翘起来,显露出满意的神情。
在二楼,陈姐指着一个大客厅和卧室,说,这是彭先生谈生意和休息的地方,彭先生平时很少回来,但卫生打扫一天也不能误,以后就是你的事,可要记着。美兰不住地点头。
返回一楼,在她刚才进去的那个房间前站定,陈姐说,这就是泽文的房间,为了方便以后你照顾孩子,你就住边上的那间房。美兰顺着陈姐的手望去,那是一间耳房,在阔大的房间里显得局促狭小,过去应该是储物间或放置杂物的地方。美兰说,知道了。
傍晚时分,美兰提着自己的衣服来到焚烧垃圾的地方,之前,她还在犹豫是不是该把自己的衣服烧掉,可陈姐已经把一些垃圾塞进塑料袋,扔在她的面前。美兰有些不舒服,可无法说出来。她把衣服点燃扔进方形的池子,看着衣服在火焰中燃烧,扭曲,感觉被烧着的就是她自己。
做完这些,美兰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就在附近的一个石凳上坐下,看太阳一点一点隐没在高楼的另一面。绿地上,盛开着一串红,还有鸡冠花,以及其它叫不上名字的花,一只蝴蝶不知疲倦地在上面飞来飞去,欲停还休的样子。美兰坐一阵,隐隐觉得乳房又有些涨疼,正想起身,却听到一个声音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美兰回身,那个叫泽文的孩子站在自己身后,第一次这么近看这个孩子,美兰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车轱辘一样的脑袋,下身却显得奇短,看人总喜欢眼白上翻,小小的黑眼珠在眼眶里抖动,怎么看都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美兰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盯着美兰的脸看一阵,说,我才不会吃你的奶呢,你又不是我妈。说着皮球一样滚走了。
美兰怔了一会,她的乳房涨得更疼了,她伸手轻轻按压乳房,奶渍很快把衬衫濡湿了,她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然后揭开衬衫,轻压乳房,奶汁泻在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奶香味。奶挤出来,美兰感到一阵轻松,她站起身,却看见泽文站在身后,盯着她丰满的乳房。她急忙掩上怀,结巴着说,你刚才不是走了吗!他的目光从她的胸上转向地上渐渐变成黄色的乳汁,鼻翼轻轻抽动,说,为什么要我吃你的奶?美兰有些恍惚,就说,吃了才能治好你的病。我没有病!泽文的精神再次变得狂躁起来,你们才有病,说着扯下一把叶片朝美兰扔过来,美兰有了上次的教训,把头闪开了。
2
通常,美兰都是在早上将奶挤好,密封好后,放在冰箱里贮存。挤奶的时候,陈姐在边上帮忙,在别人面前袒胸露乳,怎么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开始美兰有些难堪,忸怩着想让陈姐离开,但陈姐一直守在边上,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样子。美兰才知道这是彭先生的安排,也就断了私密的念头。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再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像往常一样,陈姐把吸奶器准备好后,美兰已经在乳头上消了毒。开始,美兰不知道这些规矩,拿着吸奶器就往乳头上套,可立即被陈姐制止了,陈姐把吸奶器放在消毒液里消毒,再把消毒液抹在她的乳头上,美兰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一个劲地躲避,说,干啥呢?陈姐说,挤奶前要先消毒。美兰觉得有些好笑,说,还有这些说法,我们那里女人喂奶都是直接把乳头放进孩子嘴里的。陈姐不看她,说,所以那叫农村,不过,你到了城里,就要按城市的规矩来。美兰说,城里的女人喂孩子都是这样?陈姐不再说话,熟练地把装奶的瓶子密封好,在小天平上称过,贴上标签,放进冰箱。美兰探身去看标签,见上面写着奶水的重量,挤奶的时间,还有保质期,美兰再次睁大了眼睛。
不但是这些,陈姐还告诉她其他很多规矩,比如每天吃什么也是严格规定的,美兰看过食物表,有黑鱼汤、猪蹄汤,还特地在汤里加入发奶的中草药,像通草,党参,黄芪,当归等,大多属于产奶的草药,美兰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她能够多产奶,产好奶。一个人的时候,美兰胡思乱想,感觉自己像是被圈养的一头奶牛,或是一头奶羊,每天定时会有人来挤出她的奶,供人食用,食用的却不是自己的孩子。美兰想得有些伤心,眼睛像是罩上了一层雾,但她很快把脸上的泪水擦去,她看见陈姐在远远地看着她。
陈姐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美兰知道陈姐是主人远门的一个亲戚,替彭先生管理这个别墅,照顾那个有病的孩子。陈姐平时不苟言笑,除了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就是抱着她的比熊犬在别墅里转来转去,监督工人们干活。用工也没有几个,除了看门兼打扫卫生的老刘,就是刚来的美兰。陈姐虽然年岁有长,但保养得好,举手投足,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可让泽文把奶喝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开始的几天,他都把美兰端给他的盛着白色液体的瓶子打掉,用尖细的嗓音说,我说过我不要,我不要!美兰蹲在地上,把碎裂的瓷片收拾起来,轻声说,那咋行,我重新去给你拿一瓶。泽文烦躁地挥舞着手,出去,都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因为奶的事,泽文索性绝食了,两人都慌了神。陈姐看着美兰,说,要不告诉彭先生?美兰低着头,沉默一阵,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陈姐说,那你快点想,孩子再饿出毛病来,就是大事了。美兰唯诺答应着,说,要不这样,他以前不是一直喝酸奶吗,我把它兑到里面,开始少兑一点,不让他嗅出来,然后再加量,他习惯就好了。陈姐一脸的不置可否,说,我不管,反正你要快点让孩子把饭吃上,不然我就要告诉彭先生了。
美兰开始把奶加在酸奶里面,泽文接过酸奶,眉头皱了皱,还是把酸奶喝了。美兰紧张地盯着泽文,出来竟出了一身的汗。
美兰正想着孩子的事,却感觉屋里的光线一暗,抬头,窗台上浓密的凌霄叶子中间露出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美兰惊叫一声,急忙掩了怀,再去看窗台,眼睛已经消失了,只有凌霄的枝叶在摇曳。陈姐问怎么了,美兰有些张皇,说,好像看见一只老鼠从窗台上跑过。陈姐没好气地说,一只老鼠就把你吓成这样,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美兰走出来,在花园的甬道上,看见泽文正站着发呆,一只脚踏在滑板车上,嘴角翘起,目光直直看向前面的一个地方,神情有些恍惚。
你在这干啥?美兰蹲下身子说。
泽文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突然踩动脚下的滑板,顺着倾斜的甬道向前滑去,美兰喊了句小心,可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小小的身子仿佛一个皮球从滑板上弹起,飞进花丛里。美兰急忙跑过去,抱起泽文,他的头上沾满了泥巴和玫瑰的花瓣,衣服被玫瑰的枝条划破,几枚刺扎在他的腿上,洇出血来。美兰试图把他抱起来,可他的身子往下坠,喊着,放开我,放开我!美兰没有放手,他的小小的身子在扭动一阵后安静下来,头抵在美兰的胸脯上,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伤心,呜呜哭起来。
陈姐也过来了,美兰哭丧着脸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陈姐说,只要没事就好。说着去摸泽文的头,可被泽文的手挡开了。
美兰拿来了药,给泽文敷上,泽文的脸上还淌着泪,把脸扭到一边,但已经是很配合了。美兰看着这个脸上淌着泪的大脑袋孩子,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怜悯之心。
晚上,美兰担心泽文的伤情,去敲孩子的门,发现泽文不在屋里。美兰几个房间找了找,也没见孩子的身影,心慌得去找陈姐,陈姐正对着镜子卸妆,看美兰惊慌的样子,不耐烦地说,又怎么了?
美兰把找不到泽文的情况说了。
陈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说,慌什么,去院子里找,他就在院子里。
美兰出来,想着该去什么地方找,虽然院子里有路灯,但有些地方照不到,仍然黑魆魆的。尤其是那些藤蔓植物,白天的优雅和漂亮早已褪去,变得一团乌黑,里面不时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正悄悄地朝外面窥视。几条野狗在外面嚎叫,暗黑里还有动物奔跑的声音。美兰硬着头皮往前走。走过几条甬道,模糊之中,看见一个东西窸窸窣窣在花丛中移动,美兰喊一声,那东西停住了,然后向这边走来。是泽文。美兰瑟缩着一把抱住泽文,用近乎哭泣的声音说,这么晚了你还跑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