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兰
作者: 张洪霞他的目光就像打了结的线圈,一下下地勾在对面斑马线上的行人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身子向我靠近一点儿,小声说:“其实俺是在找一个人,一个很俊很俊的女人。”
我猛吸一口烟,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人一定是你的初恋吧?”
“可不能这样说。”他黝黑的脸上有一丝羞涩闪过,粗糙的双手很不自然地揉搓在一起。他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摇摇头,说:“俺可配不上人家女知青,当年她救过俺的命,她是俺的恩人。”
“所以,你出来磨刀是为了找人?”我捻灭烟头,对磨刀匠的故事充满好奇。
我租住的房子在文艺路上,那是一片老旧小区。小区拐角的大树下,常常聚着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下棋、聊天。没事的时候,我也愿意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当初租下这里,就是因为喜欢这里的烟火气息。
我不知道,磨刀匠是哪一天出现在这里的。我十天半月才下一次楼,买香烟和一些生活用品,平时就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写小说。那天,我趿拉着拖鞋下楼,远远地看见了树下的磨刀匠。他骑坐在长条板凳上,磨刀石斜插进凳子的凹槽里。他挤出矿泉水瓶里的水,淋在青色的磨刀石上,一只手攥住刀把,另一只手的手指摁着刀身,肩膀耸动,双臂用力,就像烧火时抽拉风箱,一推一拉,发出唰唰的声响。估摸着差不多了,他将菜刀翻面,手指头在刀锋上轻抚几下,用纸擦拭干净,然后拿起地上的一摞纸,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好菜刀,才递给等在一旁的顾客。
顾客问:“多少钱?”
磨刀匠用抹布擦着手,笑呵呵地说:“有就给两块钱,没有就下次再算。”
旁边观看的人说:“这磨刀方式可是够老的。”
“现在磨刀都用上电动磨刀机了。”
磨刀匠笑了笑,没有搭腔,抬头看见我,问:“磨刀?”
看我手里空空的,他笑了,随手递给我一个小板凳。
因为磨刀匠的缘故,我下楼的次数增多了,磨刀匠的话有点儿多,不过我很愿意跟他唠嗑。他说他本来在乡下住得好好的,老伴儿去世后,儿子非得接他来城里。他拗不过儿子,说去可以,自己在城里待不住,得带着磨刀的家什。
磨刀匠的目光又挂在路边的行人身上,仿佛那里有他要找的很俊很俊的女人一样。在跳跃的阳光下,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着温暖的光。他半眯着眼睛,陷入沉思。他说:“那也是这样一个日头火辣辣的下午,我走街串巷磨剪子戗菜刀。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镇上,我正给人家磨菜刀,忽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仙女一样的女子正在给我喂糖水。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说:‘可算醒了,还是素兰有办法。’
“等到人们散去,那个叫素兰的女子塞给我一把糖块,并叮嘱我说:‘大热的天,多喝水。’
“素兰救了我的命,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她就转身走了。后来,我知道了素兰在镇供销社上班。再后来,我听说素兰回了城里。一晃四五十年过去了,我就想再见她一面,当面说声谢谢她。”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住恩人的模样儿?”我打趣道。
磨刀匠笑了,说:“我还真能认出她来。那时,我在昏迷中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额头上的红痣……”
我一直记得磨刀匠的话,想着忙完这一阵儿,就帮他找素兰。
一晃,我已半个多月没下楼了。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后,我下楼了。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磨刀匠。
在老人们七嘴八舌的叙述中,我脑海中还原了那天事故的经过。
斑马线上,一位年轻的妈妈边看手机边过马路,她身边的小女孩一手拽着气球,一手拉着女人的衣襟。快要走过斑马线时,小女孩手中的气球飞了,小女孩松开拉着妈妈衣襟的手,转身蹒跚着去追气球……
刹那间,一个人影如飞人一般跃上斑马线,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女人茫然地抬起头来,傻了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小女孩得救了,磨刀匠却倒在了血泊中……
老人们惋惜地摇头、叹气,说也不知道磨刀匠现在咋样了。说他被救护车拉走时,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
我的心像泡过水的海绵,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我想,磨刀匠嘴里喊的一定是“素兰”。
几天后,一个男人来到拐角的大树下,和老人们打过招呼后,说要拿走他爹磨刀的家什,送回老家,埋在他爹的骨灰旁。
我问:“找到素兰了吗?”
男人听了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脸上露出迷茫与惊诧,问:“谁是素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