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教师占比大是问题吗?

作者: 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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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近年来,我国中小学女性教师数量不断增长,呈现出职业选择空间越大、制度化资本越高、照看性工作内容越多,女性教师占比越大的多维分布特征。教师性别结构失衡意味着教师职业形象向女性靠拢以及教师职业社会地位的相对降低,关乎教师队伍的功能发挥与未来发展。优化教师性别结构应承认教师性别差异,明晰教师职业体现的性别特征及其之于教师专业成长与发展的意义所在,辩证看待不同性别教师在场的合理性,综合考量“女多男少”的教师性别结构样态背后蕴含的价值位阶顺序。

【关键词】中小学 教师性别 性别结构

促进教师队伍质量提升、结构优化是实现我国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必需环节,是党和国家一直以来高度关注的重要方面。加强教师队伍建设既要关注教师队伍整体功能的发挥,也要促进教师个体的专业发展。随着我国中小学教师队伍规模持续扩大,女性教师①数量不断增长并反超男性教师,基于性别视角深入挖掘女性教师占比不断增长的特征与内涵有利于维护教师职业的性别生态,促进教师队伍整体协调发展,实现教育教学质量提升,为构建高质量教育体系奠定坚实的师资基础。

一、发展态势:女性教师占比持续增长

由于教师的职业特性有助于实现女性职业角色与家庭角色的结合,教师逐渐被公认为一种适合女性的职业,吸引了大量女性[1]。工作和家庭功能的部分重合以及性别角色分工的传统认知促使女性与教师职业之间的联结不断强化,无论是从全球视野来看还是从我国国情出发,教师性别结构均表现出女性教师数量持续增长且反超男性教师的发展态势。

2006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根据20个成员国的相关数据发现,从事学前和小学教育教学工作的女性是男性的5.3倍,从事学前、小学教育教学辅助工作的女性分别是男性的14.5倍、6.2倍[2]。2018年,《教育概览2018:经合组织指标》(Education at a Glance 2018: OECD Indicators)指出,教师职业存在严重的性别失衡:几乎所有的学前教育教师都是女性,但只有不到1/2的高等教育教师是女性。在过去十年中,这种性别差距在小学和中学扩大,吸引男性从事教师职业尤其困难[3]。

随着我国中小学教师队伍规模持续扩大,根据教育部公布的已有教育统计数据计算,我国中小学女性教师由1997年的4166136人增至2021年的8291874人,占中小学教师总数的比重由44.41%增至65.81%①,增长了21.40%。教师性别结构经历了从“男多女少”到“女多男少”的变化过程,女性教师占比呈现增长趋势且发展迅速,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女性教师的群体规模仍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性。

二、样态素描:教师性别结构的多维分布特征

基于教育部公布的2021年教育统计数据,从城乡、学历、教育层次②三个维度描绘教师性别结构的分布样态,可以为深入挖掘教师职业体现的性别特征与内涵提供数理支撑。

1. 职业选择空间越大,女性教师占比越大

从宏观来看,职业性别隔离是中国劳动力市场始终存在的现象[4],以女性为主的教师职业即职业性别隔离的具体体现,印证着职业性别隔离的共性现象:女性通常承担的是地位较低而工资较少的工作[5]。

从个体职业选择来看,城区经济发展水平较高,职业类型丰富,其他具有高社会经济地位的职业与教师职业形成人才竞争,从性别来看表现为对男性劳动力的竞争;相较而言,镇区、乡村经济发展水平较低,职业类型单一,个体职业选择的空间较小,教师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体面”职业,对男性从教的吸引力要大于职业类型丰富的城区。2021年城区有女性教师3689792人,占比达到72.32%;镇区和乡村分别有女性教师3268928人、1333154人,占比为62.98%和57.76%③,呈现出职业选择空间越大,女性教师占比越大的分布特征(见表1)。

2. 制度化资本越高,女性教师占比越大

制度化资本是文化资本的基本形式之一,是一种将个体的知识与技能以考试的形式予以认可,并通过授予合格者文凭等方式将其制度化的资本形态[6]。学历是制度化资本的典型形式,代表着教师制度化资本的积累程度,是教师个人专业素养与教师队伍质量的重要体现。2021年研究生学历的女性教师有433077人,占比达到77.66%;本科、专科学历的教师体量较大,其中女性教师占比分别为67.63%、56.82%;高中阶段及以下学历的女性教师仅有32558人,占教师总数的比重为30.18%(见表2)④。专科及以上学历的女性教师多于男性教师,高中阶段及以下学历的女性教师少于男性教师,在学历维度呈现出女性教师占比随着制度化资本的升高而升高的教师性别结构样态。

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发布的《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Global Gender Gap Report 2020)显示,经济参与和机会方面的性别差距仍然较大且改善进程缓慢,预计需要257年才能得到消除[7]。长期以来,女性在职场竞争中处于相对弱势的不利处境,无论是在招聘环节还是在晋升环节,同等学历条件下女性的发展机会往往少于男性,提升学历等制度化资本成为女性增强自身竞争力的有效途径。近年来,我国中小学教师队伍整体受教育程度不断提高,竞争作用下变相提高了教师职业的学历要求。教师性别结构在学历维度呈现的分布样态表明女性教师制度化资本的积累程度整体较高,在教师专业成长过程中更具学历优势,但同时也体现出女性教师为了增强自身竞争力需要积累更多制度化资本的现实需求与压力。

3. 照看性工作内容越多,女性教师占比越大

教育层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教师的主要工作内容。随着教育层次的升高,学生心智发展更为成熟,自理能力显著提升,学习内容的难度不断加深,教师的工作重点从照看学生日常生活逐渐转向学生学业的教授,工作内容体现的照看性减弱,知识传授的专业性增强。从教育层次维度来看,2021年小学阶段有女性教师4772017人,初中、普通高中阶段分别有女性教师2373454人、1146403人,占比分别为72.29%、59.77%、56.52%,教师性别结构呈现出照看性工作内容越多,女性教师占比越大的分布特征。

加入学前教育与高等教育阶段的数据可以进一步验证教师性别结构在教育层次维度中的分布样态。2021年学前教育阶段有女性教师3114588人,占比高达97.61%;普通高校有女性教师629756人,占比为49.59%(见表3)①。这一分布特征是在照看儿童方面女性职业角色与家庭角色结合的结果—从传统性别气质的视角来看,女性具有温柔、细致、亲和的性别气质,比男性更适合具有照看性、事务性工作内容的职业;从保护幼童安全的视角来看,女性教师比男性教师更能让其他教育主体感到信任,降低产生误解的可能性。

三、现实反思:女性教师占比大的性别阐释

教师性别结构呈现中小学女性教师占比持续增长的发展趋势引发了教师性别结构失衡、教师职业女性化、增加男性教师数量等话语频繁出现,使“女多男少”的教师性别结构样态得到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厘清女性教师占比大的实际影响与社会意义,辩证看待教师职业体现的性别特征及其之于教师专业成长与发展的意义所在,有利于形成对教师群体质量的理性认识,从而为提升教师队伍质量,促进整体功能最大化提出有效建议。

1. 女性教师占比大作为问题的假设反思

由于教师之于学生发展的重要性与特殊性,社会各界对于教师性别结构失衡的关注点在于女性教师数量过多会导致学校“阴盛阳衰”,影响学生特别是男生的性别意识养成。一些学者从社会性别理论、性别角色观等不同角度分析了教师职业女性化的历史与成因,针对教师性别结构失衡是否会产生以及产生何种负面影响形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长期处于“女性化”的学校环境中会影响学生性别意识的养成,使男生缺乏“阳刚之气”,不利于学生的成长与发展,需要提高教师待遇和地位,采取政策措施扩大男性教师招收比例,提升男性教师数量[8-9]。另一种观点认为教师性别对学生的负面影响需要进一步验证,女性教师数量不断增长被视为影响学生发展的重要问题是社会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性别刻板印象和性别本质主义偏见导致的,需要从多元角度分析其成因,基于审慎的态度进行根本性的政策干预,而不是盲目降低男性教师招聘标准[10-11]。

事实上,对学生性别意识产生实质影响的是长期以来外界通过多种途径传递给学生的主流性别观念,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一方面,学生在接收主流性别观念的同时,也在进行信息的过滤、内化与再加工,体现着学生作为独立个体的主体性。另一方面,教师是向学生传递信息的主体之一,培养“阳刚之气”的责任不完全在校园,与家庭教养方式、社会环境熏陶同样密不可分[12]。基于性别视角,女性教师的频繁在场带来的可能影响取决于教师自身的性别气质及其行为模式,现实当中女性教师的性别气质同样可以向学生传递坚强、独立、拼搏、进取等优秀人格特质。实践行为与固有观念的碰撞形成性别与女性教师专业成长的现实张力,女性单一的性别聚集会加剧教师这一“女性”职业的性别隔离。

2. 女性教师占比大作为现实的社会意义

以劳动性别分工为切入点可以挖掘教师性别结构失衡对于教师职业所产生影响的深层内涵,明晰教师性别结构失衡的社会意义。由于女性具有生育能力,有身形纤弱、力气较小等生物学特征,依据性别进行劳动分工被视为合理、有效的劳动分工形式延续至今。在农业社会时期,劳动性别分工主要在家庭场域中进行,表现为男性家庭成员从事生产劳动,负责养家糊口;女性家庭成员承担家务劳动,负责相夫教子。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以及生产方式的进步,大量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但是“女主内”的传统观念并没有因此发生根本性变化,以性别为基础的家庭和社会分工依旧将私人领域留给了女性[13],女性配合并延续着她们的家庭责任与角色期待,以致女性的工作在不同社会不同程度地被性别隔离到一些仅具支持性和辅助性的工作角色,如小学教师等[14]。

我国教师性别结构失衡是劳动性别分工机制作用于教师职业的具体体现。按照劳动性别分工内含的运作规律,女性聚集从侧面表明教师职业专业性的消解以及辅助性的定位,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教师社会地位和职业形象的变迁。劳动性别分工主要集中在家庭场域时,教师在学校负责教书育人,照看学生主要是学生母亲等女性家庭成员的责任,教师的职业形象符合男性的性别气质以及男性对高社会地位的需求,形成男性教师在教师职业中占主体地位的教师性别结构。劳动性别分工的重心从家庭场域转移到公共场域后,教师职业作为传统职业之一,其专业性与社会地位得到淡化,不足以抵挡其他高经济回报的新兴职业对男性的吸引,女性不断进入教师职业以弥补男性教师补充的不足,逐渐呈现出“女多男少”的教师性别结构样态。此外,由于公共食堂、托儿所、幼儿园等福利事业的创办,把过去分散进行的很大一部分繁重的家务劳动,变成社会主义的集体事业[15],学校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功能,照看学生成为教师的职责之一。在这一背景下,教师角色与女性家庭角色在职责上出现部分重合,并且教师的职业特征符合大部分女性的职业需求,女性单一的性别聚集促使教师职业形象逐渐向女性靠拢。当女性在某一职业中占多数时,除了少数男性占据领导位置外,多数男性会脱离这一职业,这必然降低这一职业的地位[16],形成恶性循环。

3. 女性教师占比大的相对劣势与优势

在女性教师数量持续增长的背景下,辩证看待教师职业体现的性别特征,分析不同性别教师在场的合理性,才能维护教师职业的性别生态,避免教师职业的性别隔离深化发展。一项基于全国10省20市(县)调查数据的研究表明,男女教师的教学工作时间存在显著差异,男性教师约是女性教师的1.13倍,而在二孩政策全面放开的情况下,产假等更会缩短女性教师实际教学工作时间[17],基于实际教学工作时间,女性教师数量增多意味着教师编制相对减少。据相关研究测算,2020—2035年乡村小学和初中因教师孕产假产生的师资缺口量分别约为年均26.69万人和6.34万人[18],为学校维持正常教学秩序带来挑战。

此外,包括女性教师在内的相关群体存在着对男性教师处理特殊工作的需求。特别是乡村学校师资紧张,小规模学校缺乏专职后勤人员,如涉及鼠害、安全问题的事务和修理水电等技术类事务多由男性教师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