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我迷人的坏男友
作者: 伊丽莎白·皮萨尼印尼 Etc. :众神遗落的珍珠》

[ 英] 伊丽莎白·皮萨尼 著
谭家瑜 译
上海三联书店
2019 年10 月
印尼总是充满令人跌破眼镜的奇事。比方说,一位身兼苏丹和全国商会会长的总统候选人,在宫廷里养了一批据说可带来好运的患白化病的侏儒;一名地方警长会向别人解释如何召集一群没干过坏事的鳄鱼,让它们来指认另一只吃掉人类的不肖同类,好活捉那畜生。
在这个国家,你可能有机会和某个乐于承认自己为了增加预算而故意延长一场游击战的军事将领共饮啤酒,也可能陪某个死人喝茶。
最被世人忽略的国家
这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国度。领土涵盖13466座岛屿,居民民族超过360 个,方言多达719 种。它之所以存在至今,是因为境内的火山土壤与海洋气候相结合,孕育出令欧洲人趋之若鹜的各种香料,而较欧洲人先一步踏上印尼诸岛的阿拉伯、印度和中国商人,曾与各地亲王和苏丹做买卖。
欧洲人认为,此种贸易方式无法满足其商业利益,遂引进垄断企业,日后给印尼带来了大小冲突、殖民活动、剥削统治及独立战争。现代印尼正是由这段残破的历史拼凑起来的国家。
1945 年,开国元老宣布印尼脱离荷兰殖民统治之际,全文仅寥寥数语的《独立宣言》有云:“我们是印尼子民,在此宣告印尼独立,将尽快谨慎完成权力转移及其他事宜。”此后,印尼一直在处理所谓的“其他事宜”。
世界上有许多殖民国家曾经为生存而奋斗,不再接受昔日殖民统治者所划定的疆域,然而像印尼这种不得不将众多生存元素混合在一起的国家,实属罕见。
我初访当地时,发现许多原住民一丝不挂,男性仅以葫芦遮掩生殖器,但他们却发展出某些复杂的农耕技术。巴布亚省和亚齐省居民惯吃的食物、吹奏的音乐、祈求的神祇、所属的种族都不一样。两地之间的其他省份,还存在着各种多彩多姿的文化,并采取彼此迥异的方式引领古老传统融入现代社会。
当今地球上每30 个人就有一人以印尼为家—据最新统计,印尼人口已破2.4 亿,世界排名第四。首都雅加达比其他任何城市都更喧嚣嘈杂,全国约有6400 万人(超过英国总人口)使用脸书,却有8000 万居民(相当于德国人口总和)无电可用,另有1.1 亿人(与墨西哥人口总数相当)每日生活费低于两美元。
印尼拥有一长串“世界最大”“数量繁多”“成长最快”的统计名单,然而正如该国企业家里亚迪所言:“印尼恐怕是最被世人忽略的国家。”
重返印尼
2001 年,我重返故地,此时与抗议学生包围国会大厦,导致苏哈托结束32 年政权一事已时隔三秋,而我在离开印尼的十年间也转换了跑道,成为专攻艾滋病的流行病学家,返回雅加达之后的任务是协助印尼卫生部追踪艾滋病扩散情形—印尼的毒品注射者、跨性人、性交易工作者、男同性恋、囚犯之间艾滋病感染率虽高,但卫生当局巴不得这些人不存在,宁可对他们视而不见。
接下来4 年,我照旧四处奔走,也看到印尼呈现迥异于往昔的风貌。我有一半的时间,必须和基层公务员一起被关在某些省会的三星级旅馆里参加讲习会,整天与书面协议、投影报告,还有无数黏糊糊的蛋糕为伍。而我在这些场合发现,印尼官僚似乎没有我以前想象的那么颟顸无能,但自私心态丝毫未减。
其余时间,我大都在隐秘的巷弄中跟毒品注射者打交道,或者与从事性工作的跨性人在人行道上边走边聊,要不就待在装潢俗丽、方兴未艾的男同性恋俱乐部里,而且总会发生奇遇。
有一天,我在一座肮脏的火车月台上,跟一名身上刺青的毒虫闲聊了几句,他不但请我喝芬达汽水,还告诉我:“小姐,我们本来想抢劫你,但你实在蛮有趣的。”除了遇见怪咖,我也跟某些奇人建立了友谊。比方说,我认识一位曾是雅加达知名性工作者的人妖,至今仍不时在网络上收到他提供的摄影建议。
一个“坏男友”
2005 年,我再度离开了印尼,但每年总会设法回当地待几个星期,而且还是住以前住过的房子,用从前用过的手机,骑昔日借来的摩托车,找同样几位老友去某些省份游荡。我开始觉得,待在这个国家仿佛交了个身材巨大的“坏男友”。他会撩动我的感情,令我思绪活跃,时而令我开怀大笑,待我温柔体贴,时而与我共享如胶似漆、有点令人羞于启齿的亲密关系。
接着我又发现,他也会忘记重要纪念日,用言语冒犯朋友,说一堆低级谎言。当你以为你真的了解他,他就露出马脚或原形毕露。一旦摸清这个坏男友的底细后,你明知会以眼泪收场,却不断重蹈覆辙,继续和他交往。
2011 年岁末,我决心写本有关印尼的书,把我的“坏男友”介绍给世人认识,也让自己有借口在这个国家多待一段时日,以便进一步了解我为他付出真情的这些年来,他是如何改头换面的。于是,我暂时抛下伦敦公共卫生顾问的工作远赴这万岛之国,打算自印尼东南部展开旅程,然后大略以逆时针方向穿越东方诸岛。
我只抱着一个原则上路:“凡事点头就对了。”因为印尼人是地球上最好客的民族,盛情难却。跟苏丹喝杯茶怎么样?乐意之至!一起参加婚礼游行吗?恭敬不如从命!要不要参观麻风病院?当然要!愿不愿意跟游牧家庭睡在大树下?有何不可?晚餐吃狗肉可以吗?呃,行啦!
这个策略使我在印尼得以畅行无阻,踏足闻所未闻的岛屿,成为当地农夫、教士、警察、渔民、老师、司机、军人、护士家里的座上宾。我大部分时间不是搭乘船只,就是坐着一路颠簸、漆着俗气颜色、播放着震耳的印度流行歌、车顶晃着晕吐袋的巴士旅行,不过有时也能幸运地钻进包机或是坐上装有深色玻璃和皮质座椅、受到严密保护的私家轿车。
(本文获出版社授权,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