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 山
作者: 杨顺晚十二点,窗外寂静,灯火朦胧,微凉的风透过窗纱溜进屋。夜深人静时,人总是思绪万千,总会回忆往事,回忆来时的路。
参加工作后,我鲜少回家,生于斯长于斯的小村,在无形中逐渐与我产生隔膜。小村地处那山脚,故名山下村。山下村落,良田环绕,翠树相拥,鸡犬相闻;山上庙宇,古色古香,钟声清脆,沉香缭绕。山下村,背倚那山,一代又一代杨氏族人,生生不息。
如今,百岁邻居已作古,幼时玩伴四散天涯。家门口的杨树,不知开了多少次花,结了多少次果。熟悉的老房子也逐渐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中,我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寻找往昔种种。
印象中,十几年前的夏夜,比现在凉爽得多。我喜欢把竹床搬到屋顶,架起帐篷,目观繁星,耳闻虫鸣,沉醉在习习山风中。随着阵阵凉意而来的,还有悠扬的钟声,木槌与青铜的合奏传遍山野,雄壮浑厚。那山间最经典的节目,当属守庙人传唱的山歌。每当夕阳的余晖仍别在云边时,一声声极具浠水方言魅力的腔调,自山头奔向八方。独特的山歌伴随了我整个童年,也净化了我的心灵。
那时的小村,娱乐设施匮乏,唯一能让小孩子放松的便是那没有边际的山。春光灿烂时,我们会利用课余时间到山野里采摘各色野花,漫山遍野的花儿犹如耀眼的繁星,点缀在布满春色的山林之间。夏日的午后,我们经常邀来邻村的玩伴,爬到山间的大树上捕知了,在山沟的石罅里摸螃蟹,也会到花丛中小心翼翼地用树枝夹让人既害怕又喜欢的天牛……多彩秋天是最让人惦记的季节,挂满枝头的拐枣,涩中带甜;红黄夹杂的野山楂,个小味甘;顺着遒劲的松树爬到枝头的凌霄花,在阳光下楚楚动人。冬日的山林,冷风呼啸,草木凋零,我们鲜少涉足。
村后的那山,一层又一层呈阶梯状分布,庄严肃穆,它也是我们的祖坟山。一次元宵节祭祖后,那山突然浓烟四起,火光冲天。在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多年舍不得穿新衣的父亲,还没来得及脱下姐姐刚给他买的中山装,就拿着铁锹向火光处冲去。村里人拉水泵的拉水泵,导水管的导水管,经过一个小时水与火的洗礼,祖坟山伤痕累累,黢黑的泥土代替了灰黄的枯草。由于忙着扑火,父亲的中山装也添了几个新洞,母亲埋怨父亲应该换身衣服再去救火,并扬言下次如果再着火,不许他去。第二年元宵,那山又一次火光冲天。母亲在村头砍柴时第一个发现火情,她赶紧跑回家里,边呼喊父亲边递上铁锹,示意他赶紧去,全然将往年的怨言抛在脑后。记忆中,祖坟山着火过好几次,但村里人每次都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去保护那山。
那山不仅有秀美的景色,还有丰富的山珍,满足一方百姓的味蕾。清明前后,经过一场绵绵细雨的洗礼,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竹笋陆陆续续从土里冒出脑袋,村里的厨房也随之飘散着笋香。当竹笋挺起胸膛时,田间地头,沟渠堰道,处处开满黄白夹杂的金银花,宛如无数只漫山飞舞的蜻蜓,散发阵阵幽香。老妪们常常结伴而行,到山间采摘新鲜的花朵。经过晾晒和炮制,这些花儿成为一家人茶杯里最沁人心脾的常客,四季之间,唇齿留香。酷热冷不丁被一场秋雨熄灭,山腰的千万颗茶籽由墨绿变为殷红。听父亲说,山腰的一大片茶树,是大集体时代村里的林场,分田到户后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也因此造福了十里八乡。那年父母外出务工,误了农时,为补充油源,父亲决定到老林场里采油茶籽。油茶籽不同于一般的果子,要用十二分的力气敲打。父亲挥动手中的竹竿,不断地朝粗壮的枝干砸去,一颗颗油茶籽裹着叶子簌簌落下,掉到地上四处奔窜,杂草里、碎石间、枯叶下,躲着,藏着。五天的早出晚归、辛勤劳作,父亲最终为家里带来沉甸甸六蛇皮袋的油茶籽。
除了油茶籽,大家最喜欢的山货当属枞菇。其色如玉,其味香甜,是难得的佳肴。每年国庆过后,一阵秋雨横扫山林,千万朵枞菇顶着小伞盖,慢悠悠从土里爬出来,羞涩地缩在密密麻麻的青苔里。这时,四面八方的美食爱好者仿佛受到了召唤,不约而同地聚在那山的各个地方,低头寻觅,一寸又一寸,一丈又一丈,用双脚织就地网,犹如严谨的排雷兵。老人说,枞菇是集天地之精华的产物,因此数量少,很珍贵。许多人舍不得吃,便一簸箕一簸箕将其晒成干,用尼龙袋密封好,连同干金银花、干鱼腥草、干荷叶等,让过节返乡的儿女带到城里,回味浠水老家的味道。
现在,我偶尔会利用寒假的时间,和家人到那山转一转,山顶的松树,像一位世纪老人,凝视着世间万物。小时庙会,戏台前,一排排戴着草帽,沉醉其中的老人,多达百余人。远处的吆喝声、嬉戏声、谈话声与戏曲声融为一体,好不热闹。
如今,外婆仙逝,青丝白了父母的双鬓,家人分居各地,难得一见,那山的钟声消逝,那松树也不再苍劲,唯有那山依旧。时间如同激湍,裹挟尘事,滚滚向前,让人来不及回味,也来不及深思。(作者单位:湖北省浠水县团陂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