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的“挣扎”

作者: 朱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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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27日,美国新泽西州,游客从公园远眺曼哈顿

2010年1月4日,迪拜夜空烟花璀璨,世界第一高楼正式揭开神秘面纱。外界那时才知悉,这个世界之最,楼体高达828米,比第二名的中国台北101大楼足足高出300多米。

迪拜成为当时世界的焦点。在庆祝活动传递的欢喜下,迪拜酋长宣布,将迪拜塔更名为“哈利法塔”,以向当时名字含有“哈利法”的阿联酋总统表达敬意。

以哈利法塔为标记,十年间,摩天大楼在世界各地拔地而起。中国、阿联酋、卡塔尔成为建设主力。现在世界最高的建筑里,前20名包含11座中国高楼。建筑评论家迪耶·萨迪奇说:“摩天大楼是有雄心的城市向全世界宣扬自己的工具;它们是创造与记载历史的方式;它们是权力与财富的表达。”

其后,摩天大楼的建设热潮,随着各国经济结构和国际环境的变化,出现熄火态势。世界高层建筑与都市人居学会(下称“CTBUH”)数据显示,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全球新建摩天大楼数量同比减少了20%。

高耸的建筑与它闪闪发光的外墙,过去被视为经济力量的象征。世界各国有相似的轨迹,经历多年的“高楼崇拜”以后,人们都不禁回头反思:在炫酷的城市街道和节约的土地上,是否值得维护摩天大楼要负担的成本、代价以及潜在的危机?

想明白这一点后,建摩天大楼的狂热,在很多国家成为过去时。

火灾放大器

摩天大楼最早出现在19世纪末的美国芝加哥,随后在全美刮起狂潮。20世纪初,写出《时间机器》的英国科幻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在描述他的纽约之行时说:“我在一座摩天大楼面前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心里充满羡慕—尤其是熨斗大厦突起的前端,在黄昏的微光中犁开百老汇大街与第五大道交汇处的车水马龙。”

但到了21世纪,辉煌的摩天大楼,常与火灾、恐怖袭击等骇人词汇一道出现在新闻头条里。“9·11”当天双子塔的遇袭事件,给世人敲响警钟:超高层建筑就像橱窗里的易碎品,高耸的楼体结构天然承受不了很多危机。

摩天大楼在业内的别名叫“火灾放大器”。其内在结构有很多纵深状的竖井,如楼梯间、电梯井、管道井、排水道。一旦防火分隔没做好,这些起火后的竖井犹如烟囱,将无限加速火势的蔓延。有研究指出,火借风势,30秒内即可从第1层到达第33层。

与之对比的是,身在其中的人,力量十分薄弱。相关部门曾在高420米的上海金茂大厦做过一个试验:请一群身强力壮的消防队员从85层楼逃生。结果,最快跑出大厦的专业队员花了35分钟。在高层建筑逃生成功的概率,显然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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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迪拜市中心63层的酒店发生火灾

火借风势,30秒内即可从第1层到达第33层。

一个更显著的问题是,摩天大楼的高层着火,靠外部力量较难实现救援。世界各国的消防云梯车,所能达到的高度一般不超过100米。在这一高度的基础上,高压水龙头只能向高处喷射约10米。这意味着,一旦在几百米高的建筑中发生火灾,只能靠建筑内部的防火系统,或直升机有限的洒水量进行救援。

在现实中,从摩天大楼发生的多起火灾事故身上,各国专家得出了结论:楼自身的建筑材料,很可能加剧火势的蔓延。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秦佑国教授曾在接受采访时解释,摩天大楼由于楼层多、载重量高,建造材料因而大多采用较轻的钢,而非传统的混凝土。

但是,钢材不耐火烧—在600摄氏度下,它的强度和面条差不多。“世界上最典型的此类事故就是美国‘9·11’。事实上,世贸大楼不是撞塌的,而是烧塌的,因为高温导致钢结构变形,承受不了上面的重量,就塌下去了。”秦佑国表示。

近年发生的多起火灾,亦不断刷新相关专家对摩天大楼消防安全的认知。2016年,迪拜市中心63层的酒店发生火灾。位于迪拜的中东可持续发展中心的首席技术官托姆·博伦描述火灾场景时表示:“这就像一场野火,沿着建筑物的两侧向上蔓延。它非常难以控制,而且速度非常快,发生得非常快。”

在研究这场大火时,相关专家发现,用来连接外墙侧面的铝塑板包层,是导致火势迅速蔓延的“真凶”。与钢材相似,铝塑板包层与摩天大楼有适配的能力:其拥有较好的保温和防水功能,同时外表美观、安装简单且较廉价。

但这些包层依然为易燃物—当其在高楼外墙密集地分布时,仿佛一条导火线,加剧火势的朝上蔓延。

“城市的斜塔”

除了内部的消防风险,城市中心林立的摩天大楼,远未达到如表面般的坚不可摧。对于城市建设者而言,承建通天高楼,意味着付出极高代价。

2010年落成的世界第一高楼哈利法塔,即对自然资源造成极大消耗和浪费。据媒体报道,哈利法塔的空调系统每天须用水1.5万升,这相当于20个游泳池的标准蓄水量,供水系统每天还得提供114万升淡水。而在用电的高峰期,该大楼全部的耗电量,类似于同时点亮50万个100瓦的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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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26日,工程师在检测造成旧金山千禧塔下沉的原因

更大的风险在于,在哈利法塔正式揭开面纱时,它已经由于楼体沉重,往地下陷入大约6厘米。出现下陷是摩天大楼的一大危险信号。位于旧金山的千禧塔因为下陷和楼体倾斜,在过去十年间与居民爆发的冲突持续发酵,酿成21世纪美国最大的建筑工程事故之一。

千禧塔位于旧金山繁荣的金融区。这个象征奢华生活的高层住宅建筑,从刚建成即暴露出不祥征兆。在大厦刚完成修建时,据披露,楼体已经下沉超过8英寸(约20厘米)。

人们入住几年后,相关迹象愈加显著。很多居民发现,家里的墙壁出现“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缝”,连号称“能正面迎接飓风”的玻璃外墙都开始破裂。类似现象的出现,均源于千禧塔不均匀的下沉,给建筑内部带来的极大压力。

2016年,千禧塔对外公开的文件显示,该摩天大楼已经下沉了16英寸(约40.6厘米),且向西北角倾斜了至少2英寸(约5.1厘米)。相关专家评估认为,千禧塔的下沉和倾斜现象正不断加速,每年仍会沉降约5厘米。

在哈利法塔正式揭开面纱时,它已经由于楼体沉重,往地下陷入大约6厘米。

直到2020年,预计耗资1亿美元的协议达成,建设方意图通过塔下的基岩钻孔,并安装52个混凝土桩来加固地基。这一协议的进展,引发人们对千禧塔未来的猜想。房地产新闻网站The Real Deal将这座建筑称为“城市的斜塔”。

讽刺的是,2021年5月正式动工的千禧塔修复项目,在8月底因楼体再度沉降和倾斜,被叫停。项目工程负责人解释,暂停的理由是该团队需要时间评估,为何楼体会再度下陷。

他表示,三个月升级工作开始以来,建筑物的地基又下沉了1英寸,倾斜度增加了5英寸。

曼哈顿的挣扎

建摩天大楼代价高昂。但在过去,由于其一直被视为城市繁荣的征兆,甚至被赋予重塑城市形象的功能,世界各大经济体依然前赴后继在城市CBD进行高楼竞赛。

英国《卫报》形容,世界很多摩天大楼都陷入“虚荣高度”的怪圈,楼体的实用性很低。

以哈利法塔为例,根据高层建筑和城市人居委员会的数据,哈利法塔高达828米,但其中近1/3(29%)是空置的。同样位于迪拜的阿拉伯塔酒店情况更差,整栋建筑有39%无法使用。英媒总结,迪拜有五座塔有着“虚荣高度”,在这五个塔中,平均有31%的空间被完全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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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第五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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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云杉街8号公寓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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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杉街8号波浪形的金属外墙,一度成为曼哈顿下城的地标建筑之一

2020年的全球新冠大流行,真正加速众人重新审视摩天大楼繁荣背后的实际功用。疫情发生后,摩天大楼不止意味着空间浪费,巨大的办公空间和居住场所,都被人为抛弃。

房地产公司ValuStrat数据显示,在迪拜市中心,高楼的公寓价格大幅下滑。2020年,迪拜市中心公寓的价格最多同比下滑了18.4%—摩天大楼的空置率显著提升。

同样受影响的,还有由摩天大楼成列“堆积”而成的纽约曼哈顿。知名的摩天大楼—“云杉街8号”,曾经是西半球最高的住宅建筑,如今却成为摩天大楼热潮衰退的典型案例。

经历了2020年新冠动荡后,按照数据公司Trepp LLC的统计,在这座约有900个单元的76层大厦中,近1/4空置。2021年年初,“云杉街8号”甚至推出了折扣广告—签下一年的租约,租客即可享受三个月的免费租金。

“云杉街8号”由明星建筑师弗兰克·盖里设计,其波浪形的金属外墙一度成为曼哈顿下城的地标建筑之一。但如今,呆在其中的租户表示,这栋楼明显安静了许多,过去人潮熙攘的景象不再。连在万圣节和情人节等特殊节日准备的自助早餐,如今都被由塑料袋包装的糕点取代。

纽约曼哈顿的“挣扎”,反映出摩天大楼在美国人心中地位的变化。新冠疫情让居家办公成为很多公司的永久制度,同时革新了白领阶层和高端人士的住房需求—过去为了节约通勤时间,他们选择居住在市中心、体面的公寓高楼里;而今,人们倾向于住在郊区,或者前往更温暖、宜居、房价低廉的城市。这推动了摩天大楼的空置率进一步上升。

如同出于经济发展的需要,各大城市过去争相建设摩天大楼,现在,随着现实需求的减少和经济发展的转型,摩天大楼热将在全球大部分地区退潮。人们终于也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建筑不应只是城市的景观,它理应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给城市生活提供足够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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