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红木，谁来替补？

当人们走进高档家具商场，眼光扫到所谓“红木家具”时，很容易既被高昂的价格惊到，又被不明所以的名称、叫法搅糊涂。一句“水太深”，往往是打退堂鼓的托词。

水其实有深有浅。对于福建仙游、浙江东阳、广东中山的专业厂家来说，红木家具现时的利润率并不高;之所以叫价偏高，除了想用“收藏”理由唬住消费者，还因为常见的很多红木原木的确“越用越少”，尽管不断有新木种替补，但其木质可谓每况愈下。

不同于一般的濒危植物很多是受生态环境变迁影响，历数百年长成的红木原木的濒危，直接源于人类无尽的消费欲望。从深山老林来到贵胄之家，红木的物品价值是体现了，但对于所属的物种来说，却可能是灭顶之灾。

幸而，拯救濒危红木的法律、公约和技术都已出现。当代人也不愿再步明清古人把海南黄花梨和印度小叶紫檀采购得快要绝种的后尘。

海黄成为传说

富起来的部分中国人，对古典红木家具情有独钟。不过，2000年制定红木“国标”时所列的33种优质硬木中，超过半数先后被《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列入管制名录，其中巴西黑黄檀原则上被禁止交易，另外17种可有条件地交易。

作为广义红木中的极品，海南黄花梨（简称“海黄”）就属于这17种可有条件交易的红木之一。只是就稀罕程度而言，海南黄花梨与同被列入这17种之一的刺猬紫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西非产的刺猬紫檀，属于入门级的红木，市场存量很大，一张床卖一万元都正常。而海黄分散在印度、泰国、海南、广东、广西等地，尽管没有绝种，但因产量极少，基本退出了现货家具商场;民间交易的多是小料、边角料，在拍卖行流通的也多是些明清流传下来的老家具，一把御用交椅甚至能拍出近7000万元的天价。

在海南的黎族地区，海黄树种本身很容易存活，但生长异常缓慢，几百年才能长成碗口粗的心材，再大一些的可能要上千年。

海黄家具价格被炒上天，除了木材稀有以及作为文物的收藏价值外，还因为该木料确实天赋异禀。海黄心材具有细腻美丽的质地、醇厚生津的降香味、穿越时光的坚固韧性和耐腐蚀性，是各种异形家具和雕刻工艺品的优质材料。海黄还是一味传统中药，多用于跌打损伤和冠心病的止血镇痛。现代研究发现，它的锯末浸泡在水中，有助于降低血压和血脂。海黄也因此被称为“降压木”。

早在明末清初，海黄就曾因过度采伐而青黄不接。尔后，清朝因宫廷崇尚紫色，转而大量应用主产于南洋和印度的小叶紫檀;到乾隆朝时，从南洋进口的酸枝木，又开始大量替代黄花梨和紫檀，尤其在江南富贵之家，产于越南、泰国和柬埔寨的大红酸枝很受欢迎。在这数百年里，中国70%的海黄家具出口到国外。

而到了20世纪上半叶，国家一度禁止采伐海黄，只有小根的木材可以作为药材买卖。到改革开放前，由于民间消费潜力不足，海黄的保育再获喘息之机。再后来，海黄的市场价值被重新发现，并超过小叶紫檀一路走高，高到天价之后便成为了传说。

历数百年长成的红木原木的濒危，直接源于人类无尽的消费欲望。

如今，有专家建议采用“植物非试管高效快速繁殖技术”来帮助大规模、低成本和快速生产各种濒危植物的幼苗，也包括拯救中国最珍贵的红木物种海南黄花梨。但即便相关试验成功，等待它们成材也是几代人之后的事了。

今年9月更新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中，海黄以“降香黄檀”的学名延续了1999年确立的“国家二级保护野生植物”身份。比它更濒危的“一级保护”对象，包括银杏、巨柏、水杉等54种野生植物。

张冠李戴的替补

海黄成为传说后，最接近的替补角色，是产地分布在越老边境和广东徐闻等地的越南黄花梨。相比“木中黄金”海黄，越南黄花梨质地就差一些，价格也只有海黄的几分之一，甚至更低。

如果不留恋黄花梨的降香味，缅甸花梨是普通消费者可以选择的花梨木。其木料价格是“入门级红木”刺猬紫檀的好几倍，但只有黄花梨的一个零头。

实际上，黄花梨被学界归入豆科黄檀属的“香枝木”，与归入豆科紫檀属的“花梨木”关系较远，而与同属黄檀的“酸枝木”关系较近。但古人并不知道这层关系，黄花梨最初被称为“花梨”，而在晚清民国时期被引入（替代黄花梨）的缅甸花梨，被称为“草花梨”。后来，很多杂木都蹭上“花梨”的名头。

“缅甸花梨”是当今红木市场的中流砥柱，但由于缅甸当局封林与限制出口，现在中国市面上的“缅甸花梨”，95%都不是缅甸料，而可能是产自泰国、老挝、越南、柬埔寨等中南半岛国家。

早些年，缅甸还真是红木的宝库，不光有正宗的缅甸花梨，还产黑酸枝之一（学名“刀状黑黄檀”）、红酸枝之一（学名“奥氏黄檀”）、鸡翅木之一（学名“白花崖豆木”）。现在，黑酸枝的主产国是印尼，红酸枝的主产国是老挝，鸡翅木的主产地是非洲，就连花梨木的主产地也不再是缅甸了。

缅甸之外，另一个昔日红木宝库是印度。印度是小叶紫檀、襄状紫檀、安达曼紫檀、阔叶黄檀、印度紫檀、乌木等“国标”红木的主产地（或之一）。尤其是小叶紫檀，心材氧化后变成紫色，无需上漆，兼有药用价值，被誉为“帝王之木”“木中之王”，曾得到清廷广泛采用，是新老“国标”红木中唯一的“紫檀木类”红木（其他诸“××紫檀”皆属“花梨木类”，非正宗“紫檀木”）。

但小叶紫檀平均要生长400年才能成材，几度遭滥伐后，如今基本只在印度南部的两处小山地存活，很早就进入了CITES贸易管制名录。近年来，印度当局干脆禁止采伐小叶紫檀。几年前，印度警方甚至一次性击毙了至少20名走私者。可由于巨大利益的存在，走私线路还是层出不穷。

当海黄短缺时，有越南黄花梨、缅甸花梨来替补。当小叶紫檀短缺时，又有谁来替补呢？一个耸听的名称出现了—血檀。

小叶紫檀树皮很薄，树汁是红色的，木色呈深紫，而血檀心材呈浅红褐色，纹理、油性、密度与小叶紫檀相似，整体相似度接近90%，被戴上了“非洲小叶紫檀”的高帽。甚至有央视财经报道认为，在小叶紫檀枯竭后，同属“紫檀属”的血檀，将成为代替小叶紫檀的主流名贵红木。

不过，血檀材性偏脆、纤维弹性较差，并不属于“国标”红木，价格上也与小叶紫檀天差地别。倒是有一种红木与小叶紫檀仅一字之差，也可能被用来冒充小叶紫檀，那就是同样濒危、且价格不菲的大叶紫檀。

大叶紫檀，又是一个张冠李戴的典型。它并不在“紫檀属”，而在“黄檀属”，学名“卢氏黑黄檀”（新“国标”里，四种以“黑黄檀”为后缀的红木，都属于“黑酸枝木类”）。这个产于非洲马达加斯加的黑黄檀，与印度小叶紫檀最容易区分的地方在于，大叶紫檀棕眼大，而小叶紫檀棕眼小。大叶紫檀做的家具，较爱开裂。

不仔细端详“热带的礼物”者，大概只能丢下一句“水太深”，然后宝山空回。

热带的礼物

一些人可能认为，热带的树木生长快，品质没寒带树木那么高，但红木恰恰是个反例。几十种红木，原产地几乎都位于热带。一种解释是，在热带丛林里，因为潮湿，木质就要坚硬，才能不朽、不烂;又因雨季常年不见阳光，树木就生长缓慢;经历数百年的风吹雨打，心材才会形成独特的纹路。这些都是红木所需具备的要素。

但显然，红木也只不过是热带丛林里的一小撮，那里更多的还是普通杂木。也许真正的原因是，热带的能量和物质交换更快，造成了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诞生红木这种守着贫瘠山地却给人类贡献出绝佳木材的物种。

目前公认较佳的北美材（黑胡桃、红樱桃、白橡木、白蜡木、红橡木等），大部分产于温带和亚热带，其质量保证，主要来自美加两国统一的采收体系及严格的烘干标准。如果把29种新“国标”红木与北美材对比的话，北美材勉强能与中下档的红木打成平手。有“美国阔叶木之王”之称的北美黑胡桃，因被美国列为濒危木种，享受了中国网友所谓“西方海南黄花梨”的称号，实在是被高看了。

其实，欧美人也曾热衷于追捧红木。被CITES“原则上禁止交易”的唯一一种红木—巴西黑黄檀，因持续散发浓郁的花香气息，早在17世纪就成为西方社会中的名贵木材，名声不亚于海南黄花梨。持续三个世纪供不应求的结果，是巴西黑黄檀早早濒临灭绝，1992年就被停止采伐。

而在西方市场替代巴西黑黄檀的红木，有阔叶黄檀（印尼黑酸枝）、伯利兹黄檀、微凹黄檀（小红酸枝，南美产）、中美洲黄檀等，不过最类似的还是亚马孙黄檀。

现今整个黄檀属，以及被视为红木替代用材的大巴花（主产于非洲的三种古夷苏木），都被列入了CITES管制名录，多国禁止或限制出口，印尼则规定每3年要有半年严禁阔叶黄檀砍伐和出关。对此，西方人也只能望洋兴叹。

今年6月1日起，中国也不再接受没有出口国海关签字盖章的被管制树种出口证明书，由此基本杜绝了非法进口这些木材的可能。

但市场对于红木的消费需求不会锐减，会不会出现“李逵被禁、李鬼上场”的现象？比如，“国标”红木印尼黑酸枝进不来，非“国标”的杂木—所谓的柬埔寨酸枝、非洲酸枝、南美酸枝、澳洲酸枝乘虚而入？

不仔细端详“热带的礼物”者，大概只能丢下一句“水太深”，然后宝山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