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狄兰·托马斯:跨越威尔士的山、河、湖、海
作者: 张柏林
威尔士之南:诗人的梦与童年
威尔士的故事注定都与雨有关。斯旺西冬季傍晚六点,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时刻,整个城市安静休憩的街角都下起了雨。匆忙奔走的人,撑起雨伞的人,还有在斯旺西湾(Swansea Bay)散步的情侣们都被淋湿了衣角。我在厨房里烧水泡茶,听到急雨打在院落里树叶上的声音,密得让人以为每分钟都有星星在坠落。暖气越来越足了,我上楼坐在卧室里开了阅读灯看书。英国的雨季漫长而阴冷,如果你不想被酸雨淋成秃头,待在家里看书写字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存在久远的共识。这里盛产诗人和作家,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冻雨绵绵,泡好一杯茶,用阅读和书写打发时间,对于这种英式闲情逸致,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狄兰· 托马斯(Dylan Thomas)在最初的诗歌习作手稿集《笔记本诗抄》中表达了对诗歌的热爱,同时也嗅到了威尔士多雨朦胧的情景。“词语,对我而言,仿佛就像钟声的音符、乐器的声响、风声、雨声、海浪声、送奶车发出的嘎嘎声、鹅卵石上传来的马蹄声、枝条敲打窗棂声,或许就像天生的聋子奇迹般地找到了听觉。”威尔士的雨天让这位诗人在童年时期极少出门,或许也是由于此,诗人才能更加渴求吮吸每一份自然的感受,并将其融入自己的诗篇。在位于斯旺西Uplands的狄兰· 托马斯故居(Dylan ThomasBirthplace),你应该能窥见一斑。自窄小的书桌边遥望向那一片碧波万顷的海港,各种感官被放大,毕竟“梦与童年,是诗人取之不竭的永恒主题”。

斯旺西位于威尔士西南部,海岸线与山脉一同绵延,点缀着橙色植被的翠绿色高山。在这里生活,你会对乡村生活之美产生新的感悟,可以真正地远离喧嚣与困扰,而不只是闭上双眼,逃进心里的无人之境。斯旺西( Swansea)的威尔士语名字为Abertawe,用于描述其位于Tawe河口位置,从此处注入Swansea Bay。斯旺西是当时南威尔士的缩影,用托马斯自己的话说,就是“两个舌头的大海”。他更把自己的家乡称为一座“丑陋、可爱的小镇”,这位疯狂的诗人把自己的不满与偏爱用两个词有力地表达出来。当你初到斯旺西时,偏工业化风格的车站无法展示它的全貌。
去伦敦前,他在《南威尔士邮报》工作,担任记者,于是他在附近的卡多玛(Kardomah)咖啡馆认识了许多充满理想的艺术家,比如画家弗农· 菲利普斯· 沃特金斯(Vernon Phillips Watkins)、诗人查尔斯· 费雪(Charles Fisher)、作家丹尼尔· 琼斯(Daniel Jones)、艺术家默文· 利维(Mervyn Levy)等。在这个“充满时代荣耀的小角落”,他们一同成为“卡多玛帮”,谈论文学、音乐、时事等一切。
1941年,天鹅海在二战中被德军的炮火炸毁,酒吧林立的大街只剩断瓦残垣。托马斯的痛心疾首可想而知,5年后,让他名满天下的诗集《死亡与出口》出版,其中收录了多首控诉空袭暴行的诗歌。后来,人们又着手重建斯旺西的城镇。再后来,至1953年11月9日,年仅39岁的狄兰在纽约离世。伴着全新的建筑,狄兰的故事也一起被填入了记忆片断,在港口MaritimeQuarter附近,狄兰· 托马斯中心、狄兰· 托马斯剧院和狄兰· 托马斯雕像都在讲述这位伟大的威尔士诗人的一生。
在距离港口区1.6英里以外的斯旺西湾,宽阔平缓的海滩又在展示海滨小城的另一种隽美。每到放晴的好日子,大家就会来沙滩上晒会儿太阳,打打排球,再一起喝杯啤酒,对了,还有Joe's的薄荷冰激凌。要是累了,大家就躺着睡会儿,或者看看流动的云朵。斯旺西大学辛格尔顿公园校区与斯旺西湾仅隔一条马路,傍晚沿着海边跑步,沿途风景很美,眼看着黄昏与黑夜的交替,海浪声永不停歇。两年一次的威尔士地区Air Show会让整片海滩热闹起来,全村的人都聚集于此,享受一场令人引以为傲的盛宴。

顺着海岸线一路向西,经过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便到达了曼博斯(Mumbles) ——斯旺西湾与高尔半岛(Gower Peninsula)的交界处,它是一个被迷人海滩环绕的威尔士乡间小镇,也是这位城里诗人在年轻时经常光顾的渔村。据说他有时候一个周末要去三个不同教堂做礼拜,然后在教堂旁的两个小酒吧休憩。与大部分威尔士人一样,狄兰酷爱喝酒,正如他之前在一个朗诵会上所说:“第一,我是威尔士人;第二,我是一个酒鬼;第三,我爱着人类。”
在午后的卡斯威尔湾(Caswell Bay),附近的居民们解锚拖船,扬帆出海,而冲浪少年们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光。邻近灯塔,是手镯湾(Bracelet Bay),这里有很多岩石池,波浪汹涌,十分壮观,在光影的映衬下,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曼博斯码头(MumblesPier)与奥克斯威奇湾(Oxwich Bay)之间一个半小时的轮船体验之行,可以带你近距离地探索壮观海岸线外被隔绝的海滩,寻找在这片海域栖居的一些珍奇生物。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也许会看到慵懒的海豹与跳跃的海豚。到了日落时分,暮云合璧,潮水冲刷着堤岸,渐渐涨起来。在朗兰湾(Langland Bay)寻找奇异贝壳的孩童,也被妈妈赶紧唤回岸上。有时遇到退潮,附近居民便会在Mumbles Pier边垂钓。我坐在Verdi'sCafé玻璃房子里,点一块酸奶蛋糕与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街灯亮起,远方的山脉一点点融化在夜色中。
继续西行,经过一小时的车程,我到达威尔士南部高尔半岛(Gower Peninsula)西南端的罗西里湾(Rhossili Bay)。这里优美的沙滩和壮观的海浪使其被Trip Advisor评为英国最美海滩、欧洲第三佳海滩以及全世界第九佳海滩。绵延3英里的金色沙滩上还坐落着一座迷你版的潮汐岛Worm's Head,你能看到海豹在此晒太阳,以及1887年的沉船遗骸赫尔维西亚(Helvetia)和各式活动。在这里,你可以行走在点缀着橙色植被的翠绿色高山间,呼吸着新鲜空气,登顶海滩背后的罗西里Downs,便可欣赏到海湾的全景。如果喜欢冒险,你还可以在此攀岩,或者在高尔海域内整日冲浪、划皮艇或定向越野。罗西里湾上只有一座建筑:Old Rectory。如果不想回市区的话,你也可以入住于此,欣赏私家海滨风景和著名的Worm'sHead。
我从罗西里湾驱车一路向西北,前往大西洋海岸边的威尔士小镇拉恩(Laugharne)。
车沿着海岸线飞驰,把夕阳远远地甩在后面。海鸥成群低低地飞在海滩附近,接着一只一只慵懒地排成一排停在岸边,好像在一起等着余晖渐渐隐去。浪来的时候,它们又呼啦啦一起飞走。约一小时后,我抵达了这个位于River Tâf 河口的小镇。狄兰婚后便常居于此,在《十月献诗》(Poem in October )中,他生动地描述了自己30岁生日之际在拉恩小镇周边闲逛的经历。

狄兰在诗中还称赞这里是“世界上最奇异的小镇”。在《十月献诗》中,狄兰将废弃的拉恩城堡形容为“夜枭般的棕色”。原始的城堡建于1116年,起初作为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与威尔士古时的德赫巴思公国(Welsh Principality of Deheubarth)国王亨利· 都铎的会面地,也就是在这里,他们达成了和平条约。但亨利二世去世后,亨利· 都铎开始反抗英格兰新国王理查德一世的统治,此后的拉恩城堡几经战争和易主。
1949年,狄兰的赞助人玛格丽特· 泰勒夫人在拉恩镇为他买下船屋(Boathouse)。这座三层小楼陪伴诗人走完最后的旅程,他在此体验到在别处不曾有过的宁静而灵感勃发的状态,此地有绵延起伏的群山、人迹罕至的静谧小巷,鹰在一望无际的海湾盘旋……“一切都给他的文学创作插上了翅膀。”

如今船屋已成为纪念狄兰· 托马斯的博物馆,我看着远处的绵延山丘,薄雾在夕阳下升腾起紫棠色的光芒,又慢慢变成赤金色,整个湖都笼罩进一个温柔的轮廓中。大自然如此珍贵,也许正是这片湖光山色的恩泽,让有一面湖、一条毛毯、一些食物、一本书就能过一天的生活,在此刻触手可及。在这里,你才慢慢体会到,他写下的每个字背后都是纯真的心意。

威尔士之北:诗歌在此沉淀
这或许会是这个春天最后一场雨了吧,我从威尔士的西南端乘坐巴士一路向北,穿越整个布雷肯比肯斯国家公园(Brecon Beacons National Park),一路上是点缀着橙色植被的翠绿色高山,连绵的群山中又洒落着无数个宁静的小村庄。我在落雨之前来到了威尔士与英格兰交界处的海伊镇(Hay-on-wye)。
与英格兰相比,威尔士人更信奉自然,尊崇来自四时更迭的神秘力量。在我抵达海伊镇之前,狄兰· 托马斯的《羊齿山》(Fern Hill )一诗是关于诗人对早年威尔士农庄夏日生活的追忆。诗中写道:“此刻我重回青春,悠然回到苹果树下,身旁是欢快的小屋,幸福如青翠的青草,幽谷之上星星布满夜空,时光任我欢呼雀跃,眼中的盛世一片金黄,我是苹果镇的王子,坐上马车多么荣耀,从前我拥有树林和绿叶,君王般气派,一路雏菊和大麦,沿岸是为风吹落的阳光。”在抵达威尔士之前,我以为诗中所描绘的场景大多是诗人梦里的理想世界,而到了我们在海伊镇的房东艾玛· 菲尔波茨(Emma Phillpotts)家的农场Bage Pool时,我才惊觉真实的威尔士乡村比诗中描绘的还要宁静悠远。
我原以为它是一座位于威尔士边境不起眼的小镇,但镇子周边的空地上搭满了临时帐篷,到处是堆积成山的二手书,铺满了各种文学论坛和新书签售活动的海报。这里像是一座露天的图书馆,跟其他所有的古镇大相径庭。房东艾玛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海伊文学节(Hay Festival)的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