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丁岛 时间的魔法

在意大利撒丁岛的包内伊（Baunei）高地上，只有山羊和牧羊人在行走，没有微风，也没有鸟鸣，时间几乎停滞。山顶上的乳香黄连木就像梵高画里的一样，缓慢生长的刺柏蔓生了千年。寡言少语的当地人保持着超越自然规律的年轻，他们依循月相来做决定。78岁的巴蒂斯塔站在齐腰高的200只羊中，像个孩子般身手敏捷，他温柔地呼唤每只羊的名字，叫它们过来挤奶。“在这里你什么都有：孤独与陪伴，以及就算不开口也能互相理解的朋友。”他说。然后，他又沉默下来，将羊群放归山里，羊蹄声听起来像雨敲打在屋顶。

在500多米的山下，一片云雾挂在湛蓝的奥罗塞伊湾（Gulf ofOrosei）上空。微小的黑色扁虱像悬在同一根绳子上一样相互环绕。每天早上6点，巴蒂斯塔就看着眼前的这片风景，制作卡普里诺奶酪（Caprino）——和他的祖辈一样。这种奶油质地的山羊软奶酪的名字来自意大利语中的“capra（山羊）”一词。在这里一切都沿袭传统的制作方法，比如只使用新鲜的未加工的山羊奶，还有手工舀凝乳。巴蒂斯塔将手伸进铜缸，就像接生小牛崽一样按压着掏出一块干净的凝乳。

不过，随着《蓝色地带》 （ Blue Zones）一书的出版，巴蒂斯塔和其他当地人平静的生活也开始被打破。在这本书中，巴蒂斯塔生活的村庄和撒丁岛内陆山区巴尔巴加（Barbagia）的农牧聚居地被列为全世界人类寿命最长的地区之一 ——这些地区的百岁老人比例很高。经分析，他们以豆类为主的饮食结构能降低血糖、提供必要的脂肪酸和抗氧化剂。这让当地人感到困惑，自努拉吉（Nuragic）青铜时代以来，他们的饮食习惯几乎没有变化，都是在贫苦的生活条件和季节性储存食物的需要下产生的。一个专项实验室正在研究撒丁岛山羊食用的乳香黄连木的特性（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并分析奶酪中的益生菌以及食用不多的散养肉制品对人体肠道的作用。与此同时，一个多学科的团队正在研究从DNA长寿基因标记到环境音频率的一切。巴蒂斯塔对此不以为然，正在重新加热乳清制作里科塔奶酪。

撒丁岛已经够神秘了，与其说它是一座被第勒尼安海与意大利半岛隔开的岛屿，不如说它是一座由7000块努拉吉巨石和自己的古老语言构成的孤岛。这片盛产奶制品和蜂蜜的土地一直延续着传统。在一大片堆积着石头和银绿色的缄默的风景中，现代海滩度假村里绽放的夹竹桃花就像粉色爆米花一样突兀。

从卡利亚里（Cagliari）到撒丁岛内陆的公路就像美国中西部高速公路一样空荡荡，只有麦田里发出声响。水飞蓟从麦田里探出头来，纹丝不动，像戴着紫色花冠的稻草人。橡树林、湖泊、花岗岩山峰分隔出一个个社区，每个社区都如孤岛一般有着自己的传统和基因库。位于佩尔德杜山800米高处的南部小镇塞马洛（Seulo）被湖泊环绕，截至2016年之前的20年里一直是世界长寿之乡。这里住着许多百岁老人，其中最著名的是安东尼奥· 托德。托德曾是地球上最长寿的人，在即将年满113岁时去世，当地人称呼他“托尼奥叔叔”。

在附近的努拉劳（Nurallao）， 安东涅塔已经105岁高龄，她经历过西班牙流感、两次世界大战、八次分娩和新冠肺炎疫情，现在血压、心跳正常。她面色很白、身材娇小，像个法官一样在厨房指挥。她73岁的女儿格拉齐耶拉笑道：“除非她有话要说，否则她从来不张口。”终于，安东涅塔竖起食指说：“钢琴，钢琴，会让你长寿；慢慢地，慢慢地，会让你走得更远。我只是过一天算一天，我这一生都很有耐心、很平静。我总是在织布机上来回织布。”她边给我看她90多岁时用旧面包布编织的毯子边说：“这让我身体强壮，内心平静。”

在塞马洛，伫立着一栋栋片岩垒砌的石屋。88岁的乔瓦尼和他的老伙计正坐在核桃树下的长椅上笑着，脸上泛着柠檬绿的光泽，他的老伙计正在拿他小时候偷土豆的事说笑。乔瓦尼虽然瘦得像小马驹，却有个“胖乎乎”的外号，他说：“我们只是吃蔬菜浓汤而已，里面有些豆子和土豆，要么吃这个要么饿着，只有周日才做意大利面，节日才有机会吃肉，我们杀猪后会和所有邻居一起分享。”他的父亲是一名牧羊人和矿工，活到101岁。“我们以前都翻山走好几公里去照料田地、葡萄树和山羊，是汽车的发明影响了人类。”他一边对我说，一边带我来到一处陡坡。“我们有800人，其中有5位百岁老人，还有2位即将年满百岁。他们都是20世纪50年代之前长大的，那时候汽车、浴室和冰箱都还没有出现，食物也原汁原味。”

讽刺的是，当地以出产熏火腿和用猪油烹饪的佳肴而闻名，这就像往营养学家们的“鸽子笼”里扔了一块石头，让那些关于动物脂肪的学说不攻自破。49岁的托尼· 莫伊（Toni Moi）身强力壮，他带我去看他的窖藏，里面吊着50条火腿，上面挂着成捆的草药，散发出一股胡椒熏肉皮的香味。他坚称：“重要的不是脂肪的含量，而是脂肪的类型。撒丁岛猪是一种原始品种，它们四处游荡，吃高纤维的栗子、橡子和橄榄。猪肉脂肪富含omega-3，对人体有益。”他指了指这些优质脂肪的标志性特征，即火腿横截面中的虎皮纹。

托尼接着说：“在工业化养殖中，圈养的猪在同一个地方吃喝拉撒，非常容易导致感染，所以人们给它们注射抗生素。一头猪需要6个月才能自然长到120千克，高强度喂养只用45天。问题出在速度上。”托尼拒绝使用硫酸盐防腐剂，而是用海盐和天然抗菌物质——当地大蒜、黑胡椒，还用巴尔巴加产的卡诺娜葡萄（Cannonau）酿制的红酒醋来腌制火腿——里面富含抗氧化多酚。在这些村庄里，人们每天每餐只喝半杯红酒——不能多，此外就是一日三餐。在火腿腌制的18到36个月里，托尼就像幼儿园老师那样耐心，不停地检查每一条火腿。“这就像养孩子一样。”他笑着说。

我继续开车向东，沿着空旷的道路驶向遥远的奥利亚斯特拉省（Ogliastra），路边的猪群在树林池塘里打滚，方圆数公里除了侏罗纪时期的山峰和西蓝花形状的橡树以外，什么都没有，偶尔经过的小村庄像是从山坡上滚落的一般，只有路边的凤仙花、圣约翰草和野茴香在疯长。野茴香是当地蔬菜汤会用到的食材，有激活免疫系统的作用。除了塞马洛，撒丁岛还有维拉格兰德斯特里萨伊利、阿尔扎纳、塔纳拉、乌尔祖莱伊、包内伊都被认定为“蓝色地带”村庄，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冠状动脉疾病和痴呆症的发病率都较低。在包内伊附近，102岁的齐亚· 波拿里亚· 塞奇背诵了一篇长达12章的祈祷文，她回忆起表妹在20世纪30年代出生时的情景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多么漂亮、安宁的婴儿啊。”她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