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马赛
作者: Johny Pitts
当我乘火车抵达马赛时,我喜欢站在圣查尔斯车站所在的悬崖上,沉浸于眼前的景致中,它总是迷人得令我屏息,并疯狂地为之陶醉。我来到这座城市旅行的真正原因在于,马赛并非因为光鲜亮丽而迷人,如果缺少了凌乱的那部分,马赛便丧失了灵魂。这座城市固然古老,却并非罗马那样的露天博物馆,马赛的历史鲜活而层次分明。
建于1845年的马赛火车站俯瞰着这个兼具非洲与欧洲风情的红色迷宫——温暖而迷人,金色的抹大拉圣母像(Mary Magdalene)在南法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座天主教堂终日俯视着整个城市。马赛有时被比作欧洲的里约,两座城市有某些相通点。我将自己锁定在这片独特的地形中——丘陵、地标和海岸线——从没让我真正感到迷失。
火车站那些褪色的石块在岁月的洗礼中日渐黯淡,却为这幅鲜活生动的立体画面更添别致色调。华丽的楼梯上装饰着狮子、鲜花、水果和葡萄酒的雕塑,提醒我来到了一片富饶之地——普罗旺斯的首府、从法国通往非洲的古老门户。楼梯通向一条长长的大道,每当太阳西沉,这里沿街矗立的粉色石灰石建筑物就会隐身于霞光之中。马路上的刹车灯如熔岩般跳动,和遍布大道两旁熙熙攘攘的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咖啡馆一起,为眼前增添一抹红色。
从这里延伸出去就是海边,它是将马赛与马格里布地区(Maghrib)和地中海连接在一起的黏合剂。巴黎和开罗没有被混淆的可能,但是马赛和亚历山大港——法国和埃及最具地中海特色的城市,显然是一对由历史长河连接在一起的“表兄弟”。这两个地方都有塔罗牌、蓝眼吊坠、黝黑的皮肤和卷曲的黑发——人们的性格和表情与西罗科风(the sirocco)、莱万特风(the levant)、奥斯特罗风(the ostro)、利贝基奥风(thelibeccio)以及在马赛文化环境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北风(mistral)相关。当地人声称北风让马赛人变得变化莫测。




这次刚到达马赛时,一位名叫费萨尔(Fayssal)的阿尔及利亚裔出租车司机就打破了我的沉思。车内音响播放着老派的法国嘻哈音乐——阿肯那顿(Akhenaton,嘻哈乐队IAM的创始成员之一,该乐队被誉为“马赛版的Wu-Tang Clan”)的歌《马赛的坏小子》。在前往酒店的途中,费萨尔与其他三名司机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当我们沿着那条拥挤的、通往卡兰克国家公园(Les Calanques)的海岸公路行驶时,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愉悦的状态。车里被带有节奏感的阿拉伯语和法语争吵声填满,沙赞(Shazam)告诉我,那是新生代说唱歌手朱尔(Jul)的专辑。我顺势打开车窗,感受着听闻已久的北风,看着壮丽的地中海在眼前徐徐展开:钴蓝、湛蓝、卡普里蓝,你可以随意取用这些描述蓝色的词汇。红金色的墙壁上覆盖着被阳光漂白的涂鸦和花哨的广告。
马赛是一座充满传言的城市。人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是一座疯狂的城市”, 费萨尔告诉我,“但我喜欢”。在对一个亡命之徒般的摩托车骑手大喊大叫后,他微笑着概括了这个地方的特点:居民脾气暴躁,性格善良。在这里,无论是想要找朋友还是找人辩论,人们都会满意而归。尽管它有许多名称注脚,但我最喜欢的是马赛老牌嘻哈乐队IAM对它的称呼:“火星” 。这座城市的底色是尘土红,仿佛火星,自成一体。
建筑师威廉·费尔布雷斯(William Firebrace)在他2010年出版的书《马赛混搭》中提醒我们,在英国,马赛有时会被使用复数形式写成“Marseilles”。尽管马赛人认为这是老派的,但城市的多元化却是真实存在的。公元前600年,太平洋水手在这里的海岸线上定居下来,使它成为法国最古老的城市。几百年来,伴随着移民潮,这座城市有序地发展了起来。马赛有北非人、阿拉伯人、意大利人和法国科西嘉人聚居的社区,还有大量的法国白人工人阶级群体。小村庄逐渐被吸纳到城市中,因此每个地区都是独特的,多元文化几乎无处不在。尽管不同族群之间时有冲突发生,但普遍来说,马赛人作为一个集体而言对外充满自豪感,他们内部的差异性也营造了欢乐的氛围。马赛是法国的一部分,但又有点儿不像法国的其他地方。
我抵达图巴俱乐部(The TubaClub),这是我头几天的住所。黄昏渐渐降临,蔚蓝海岸从蓝色逐渐转变成靛蓝,被横射过来的玫瑰金色的阳光刺破。在一条车水马龙的道路上,我按响了一间海滩小屋的门铃。随后,我沿楼梯往下来到一个充满光明、生机和人群的宽敞空间,这是隐藏在海岸线旁的另一个世界。我仿佛闯入了迈阿密海滩上的一次酷酷的家庭派对,柯提斯· 梅菲尔德(Curtis Layfield)的音乐飘出来。这里没有前台,我独自闲逛了几分钟后,酒店的业主之一格雷格· 加萨(Greg Gassa)微笑着过来迎接我,并善解人意地说道:“在这里,你不需要办理入住手续。你的房间在那边,门是开着的。钥匙挂在那儿。请随意,就像到家一样。你想喝点儿什么吗?”
就这样,一个转身的距离,我已置身于一个布置得优雅而随性的房间,番茄红的地板上铺着漂亮的突尼斯地毯,墙边立着一本关于马赛足球传奇人物巴西勒·博利(Basile Boli)的书。床上放着马赛著名的传统小甜点那韦特(navettes,按照200年历史的食谱制作的香味浓郁的马赛饼干),窗台上放着一杯清爽的冰镇白葡萄酒。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地中海,20世纪70年代的灵魂音乐将眼前壮丽的日落烘托得更加动人。
图巴俱乐部的氛围与以往我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尽相同,这也非常符合马赛的特点。这里有一种熟悉的气氛,音乐是由设计师精心挑选的,装饰是专家操刀的,食物品质非凡,菜单根据每天早上的渔获而变化。柔和的音乐、用餐者的交谈声和月光映照下的海浪声制造出独一无二的白噪声。在这样一番美妙的催眠后,我沉沉地睡去。

醒来后,我去离房间不远的温暖的海水中游泳,然后回到沙滩上坐下,与图巴俱乐部的两位创始人格雷格· 加萨和法布里斯· 丹尼佐特(Fabrice Denizot)一起分享冰凉的可口可乐。他们看起来健康、快乐,过着很多人所梦想的海滩生活。他们是“马赛之子”,曾经是同学,然后分别从事市场营销和电影相关职业。他们曾在世界各地工作,尤其与美国渊源颇深,这也许是我在图巴俱乐部里感受到迈阿密氛围的原因。但法布里斯告诉我,直到他们都搬到巴黎生活,才重新联系上彼此。“年轻时,即使你非常热爱这个城市,但凡有些抱负,都不得不选择离开”,他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但这种情况在2013年开始发生改变,马赛人开始回归。格雷格在2014年回来了,几年后,我也回来了。”
2013年,马赛被评为“欧洲文化之都”,这是一个庞大的欧盟项目,投入了超过5亿欧元用于城市更新。如果说马赛一直是一个充满多元文化的城市,那么2013年它变得更国际化了。这个计划的遗产在老港(Vieux Port)一带尤其令人感受强烈。在这里,令人印象深刻、屡获殊荣的欧洲和地中海文明博物馆(Mucem)使一度杂乱无章的市中心焕发了崭新的活力。曾经,这里只是一处废弃的码头。格雷格和法布里斯正是本地回归浪潮中的创意人才。
“我们想要呈现在旅途中爱上的一切,但又要加入马赛特色”,格雷格告诉我,“我们创造了这个空间,让朋友们可以经常来闲逛,同时,新朋友们可以在这里放松、游泳和平静身心。我们不试图拯救世界,我们只有5间客房、餐厅和大海。”




我离开这个安乐窝,去和舞者兼编舞家玛丽娜· 戈麦斯(Marina Gomes)见面。我在普拉多海滩上见到了她,这个场景让我想起英国-特立尼达裔作家罗杰· 罗宾逊(Roger Robinson)的一首诗:“头巾滴水,耐克运动鞋在他们跑下山坡时发出吱吱声 / 他们溜着朝大海跑去,尖叫着,‘我想嫁给大海’。/ 我坐在卵石滩上,卷着烟卷,想着棉花:/ 哦,城市的孩子们,你们如同水一样古老。”如果说马赛丰富的自然资源给人们带来了舒适,那么它同时也带来了弊端。
“居住在北区城市公寓中的孩子们与入住南部豪华酒店的孩子们一样,可以看到同样的海景,”玛丽娜告诉我,“但是他们的生活却截然不同。”这个城市的地理位置靠近意大利,与北非隔海相望,城市北部资源匮乏。我参观了位于马赛北区的卡斯特兰(La Castellane)社区,这里是法国传奇足球运动员齐丹·齐达内(Zinedine Zidane)出生的地方。我注意到半废弃的青年中心,说唱音乐和街舞是年轻人最喜闻乐见的,但又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