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一）

一

“下面，有请ITER奖的获得者——天才科学家杨硕上台领奖！”

电视里正播放着ITER奖的颁奖典礼，年轻的科学家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形挺拔颀长。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容，气质斯文、优雅。

“杨博士，讲两句吧。大家都对您的研究成果很期待呢！”

“大家晚上好！今天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标志着我的研究终于达到了第一阶段的目标。实验获得了巨大突破，实现可重复的1.2亿℃101秒和1.6亿℃20秒等离子体运行……这是一项伟大的成就，是团队所有人的心血结晶。在这里，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核聚变将是开启未来新纪元的一把钥匙，我和我的团队正在努力将这把“钥匙”抓在手里。这项成果将属于全人类，造福全人类！”

“这项成果将属于全人类！”温岁模仿着电视里杨硕的样子，拿着遥控器在沙发上坐着，表情夸张。

杨硕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得一笑，拿着一块水果就喂到她的嘴边：“那么，伟大的科学家温岁小姐，能否赏脸吃下这一块水果呢？”

“嗯，给你一个面子吧！”温岁半眯着眼睛，故作高傲道。

杨硕被逗得哈哈大笑：“这个视频你都看多少遍了，不嫌腻呀。”然后，他不顾温岁的阻拦，把电视切换成了他俩的婚礼纪录片。

温岁学着他的语气，说：“这个视频你都看多少遍了，不嫌腻呀。”

“不嫌，毕竟不是每个时候都能看见你的窘样。”杨硕指着电视里的温岁，20岁出头的温岁满脸青涩，面对着杨硕的求爱，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一句话结巴了无数回。

十几年来，杨硕和温岁恩爱如初，他们的日子就像一杯清茶，虽然平平淡淡，但也是回味甘甜。4年前，作为同辈中最出色的科研人员，杨硕被调到江城科学院等离子研究所。他是主攻可控核聚变实验的重要骨干之一，带领研究团队突破了许多技术难题，获得了多项成果。每当有人问起杨硕，温岁总是骄傲地向他们介绍自己的丈夫。

“嗯，如果他能按时下班的话，那他也算个好丈夫。”温岁想着，一手提着刚买好的蔬菜，一手去包里掏钥匙开门。但是，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钥匙孔，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温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杨硕一把拉进屋里。

只见杨硕慌慌张张地把门锁上，自顾自地一边喃喃着，一边在客厅里不停翻动东西。

温岁这才发现，杨硕将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了，屋里一片混乱，各种东西被翻得满地都是。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杨硕，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样子，实验室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行为疯狂。

温岁吓坏了，把手里的东西随意丢在地上，上前将杨硕抱住，又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杨硕，杨硕！你看我，你看着我，发生了什么？”

“我得把它藏起来……”杨硕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温岁，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眼里写满了痛苦与挣扎，“岁岁，我错了……”

“藏什么？杨硕，你怎么了？你别怕！”

杨硕低着头，看向自己紧紧捂住的右边口袋，一言不发。

“杨硕……”温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一点，手慢慢覆在杨硕右手上，“是这个东西吗？需要我帮你一起藏起来吗？”

杨硕却像突然触电了一样，猛地推开了温岁，紧紧捂着口袋，缓缓后退，嘴里说着：“潘多拉，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不能再犹豫了，我得把它毁掉……”

杨硕扑到翻倒的工具箱旁，疯狂地翻找着什么。

“杨硕！”眼看着杨硕高高举起了一个铁锤，温岁再也无法忍受了，双目泛红，泫然欲泣。

杨硕像是突然被喊醒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温岁，手里的铁锤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温岁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打击才让温文尔雅的丈夫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抱着杨硕，眼泪决堤而下。

温岁不记得那天是怎样送杨硕离开的，可若是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紧紧抱住他，不让他离开。

二

杨硕失踪了。

温岁呆呆地坐在公安局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失踪人员信息登记表，木然地回应着警察的各种提问。杨硕的异常与失踪像一座大山压得温岁喘不过气来，以致她都没有注意到当她说要报失踪时，负责接待的警察眼里的震惊。

杨硕的父母是连夜赶到江城的，见到温岁的瞬间，他们便红了眼眶。

温岁满脸憔悴，仿佛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了。但她还是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把杨硕的父母迎进了家里。

客厅里还是杨硕离开时的样子，各种东西杂乱地丢在地上，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温岁一边捡着地上的东西，一边说道：“爸，妈，最近太忙了，没来得及收拾，你们先坐一下。我……我去给你们倒水。”

温岁顿了一下，才逃了似的想要离开客厅。

“岁岁呀！”杨妈上前抱住了温岁，却是泣不成声。

“妈，对不起……我……呜呜呜！”温岁哽咽了一下，再也无法忍受地号啕大哭起来，“若是我当初劝住他，若是我当初强硬一点，没有开车送他去，他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了……”

送走杨硕爸妈后，温岁像是一下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唤醒温岁的是一声急促的手机铃声，她浑浑噩噩地按下了接听键。

“请问是温岁小姐吗？你丈夫的案子有线索了，现在请你来一下江城公安局，配合调查。”

温岁急急地应了两句，就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匆忙出了门。

三

温岁到达公安局时，公安局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外围的人急急地往里挤，什么都顾不上；里面的人哭喊着往外走，悲恸欲绝。可无论是谁，脸上都挂着同样的无助。温岁一路小跑进公安局，没来得及喘匀呼吸，就被公安局的混乱样子惊在原地。

“温岁来了吗？”

这时，一位20岁出头的男警察，隔着人群喊了一声。

温岁赶紧从人群的空隙里挤了进去。男警察带着温岁来到一位稍年长些的女警察面前，介绍说这位是负责案件的张书仪警官。女警察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看一份文件，她身边围着的警察们都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女警察把文件合上，拿在手里，对温岁展开一个淡笑。

温岁的目光在女警察脸上停留了片刻，便急急问道：“张警官，我丈夫的案子有进展了，是吗？他怎么样了？现在还好吗？”

张书仪并没有立即回答温岁的问题，而是做了个请的动作，说：“请跟我来吧。”

温岁跟在女警察后面，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

这一路走来，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所有的警察都在忙碌着，或是抱着一沓资料疾步前行，或是面色严肃地在谈论什么。

“很震惊吧？”走在前面的张书仪不知何时转过头来，她眼里挂上了一抹浓重的悲伤，“这些都是最近报了人口失踪的家庭。”

“……情况都不太好。”她顿了一下，补充道。

温岁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有些干涩地开口道：“我丈夫他……”温岁突然哽咽了一下，没了下文。

“自3月末开始，我们就不断接到报案。第一起案件发生后，我们调取了失踪人员活动范围的监控视频，并对沿线区域进行了缜密的调查和走访，可都一无所获。”她停在一个办公区前面，输入密码后，推门而入，“一开始，我们都觉得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失踪案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失踪案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有的失踪人员甚至在监控摄像头下就突然消失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拉开椅子，示意温岁坐下：“那是一个街区转角，监控镜头是全覆盖的。明明上一秒他还出现在监控中，明明下一个转角也正对着一个监控，可他还是失踪了……我们甚至怀疑过监控视频被做了手脚，我们做了很多专业测试，可都没有异常。”

她的语气高昂了起来：“呵，没有异常？这就是最大的异常。”

她转过身，从资料架子里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展开放在了温岁面前：“3月失踪1人，4月失踪2人，5月失踪1人……8月份失踪3人……”

她顿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而这个月，失踪人数高达……”

温岁的目光停留在鲜红的数字“10”上。

张书仪还在继续往下说：“自3月到现在为止，共计失踪人口19人……”

温岁用拇指轻轻拂过这个数字，这轻飘飘的一个数字，代表的却是活生生的19条生命，是19个绝望无助的家庭，其中也包括她的丈夫。

“……案情至此，仍一无所获。直到你丈夫失踪后，这些失踪人员在他们失踪的地方，突然出现了。”

温岁心里一震，不由得多了几分希望，如果这些失踪的人都找到了，那是不是……

张书仪将电脑转了个向，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几个监控视频。

温岁看见杨硕从她的车上下来之后，着急地冲进研究所内，接着画面一转，监控视频追着他穿过研究所的长廊，最后停在了他刷卡进入电梯的画面上。

“我们的权限只能拿到他到这里的视频，因为他研究的内容是涉密的，目前我们正在积极向上级申请中。”张书仪解释道，“我们调查过，你丈夫自从进入电梯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而且从研究所提供的平面图来看，这部电梯是通往地下实验室的，是地上、地下唯一的通道。”

她绕到温岁的身后，继续播放下一个视频。

“就在你丈夫进入电梯两个小时后，这些失踪人员就突然出现了。之后，你丈夫连带着他的研究资料一起失踪了……”

温岁紧盯着屏幕。在某个时间节点时，屏幕上的监控视频齐齐剧烈地闪动了一下，下一秒，一个个人形显现了出来，他们都维持着失踪前的动作，似乎在短暂的茫然后，就忽然倒地不起了。

“他们还好吗？”温岁突然想起了公安局外纷乱的人群。

“他们不好，几乎面目全非。”张书仪咬着牙，眼里满是愤怒，“这是18条人命啊！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给受害者一个交代！温岁，你还不明白吗？你丈夫有很大嫌疑！”

心里的不安像是一只蜷伏在黑暗里的巨兽，这一刻终于将温岁吞噬了。她紧盯着屏幕里研究所那扇关闭的电梯门，只觉得张书仪的声音飘得越来越远，最后在一声尖锐的鸣响中化为一片寂静，连眼里的画面也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片浓稠的黑。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