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春痘的“千年之战”
作者: 赵言昌
人体可谓大自然最复杂的造物。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细胞,与生物实验课上看到的十分相似;当它们向着不同的形态分化、以特定的形式组织起来的时候,却产生了视觉、意识、运动能力,让我们可以读书学习、享受生活。而在另一些时候,它们又会出现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比如青春痘。
青春的烦恼,相貌恐怕占了一半。青春痘,又是相貌焦虑的核心之一。你正在遭受青春痘的困扰吗?如果是的话,那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不久,法国赛诺菲巴斯德公司宣布,其研制的青春痘疫苗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也许,人们对青春痘的担忧将从此成为历史。
青春痘到底是一种什么痘?科学家又为青春痘做了些什么?我们能否以生物课本为坐标,来追寻他们的探索脚步呢?
痘痘的进攻
——我们的脸上为什么会长青春痘
跟“青春”有关的词,多半是褒义的,但“青春痘”是个例外。
这种例外不仅体现在名字上,世间的疾病多爱攻击免疫力低下的人群,比如婴幼儿、中老年人、基础疾病患者,青春痘偏偏热衷于为难青少年。
谈论一种疾病,有多种角度。拿青春痘来说,可以聊发病率,《柳叶刀》上的论文显示,青春痘的全球发病率大约为8%,可谓最常见的疾病之一;可以聊结果,大部分情况下,青春痘只是暂时的皮肤问题,但也有3%~7%的患者久久不愈,乃至出现严重的瘢痕。
在这里,我们用一种特别的角度:从外而内,一点点深入。
多变:青春痘的样子
从外表来看,青春痘不像豆子,而像一座小型的火山。起初,是一个圆锥形的隆起,顶端或白或黑;接着,“火山口”出现黄色的脓液,好像在酝酿着什么;最后,脓液喷薄而出,在皮肤上留下暗红色的硬结。
这种独特的表现,早在几千年前就吸引了学者们的注意。古希腊人和古埃及人都曾留下相关的描述,在治疗上不约而同地推荐了蜂蜜。大概是蜂蜜晶莹剔透的外观,让他们产生了“以形补形”的想法。到了公元6世纪,君士坦丁堡的医生开始将其称为“Acne”,指一种发生在生命顶点(青春期)的脸部病变。之后,又过了一千多年,人类才第一次准确地描述青春痘。
1799年,英国医生罗伯特·威廉决定效仿动植物学的做法,为林林总总的皮肤病建立一个清晰的体系。于是,他开始用“丘疹”来形容皮肤上山丘一样的隆起,用“脓疱”来形容内含脓液的皮损。他又穿行于贫民窟与医院之间,寻访病人、绘制标本,建立了一个庞大有效的分类系统。从此,青春痘不再是一种泛泛而言的疾病,而是有了精准的定义。
我们现在说的青春痘,学名叫寻常痤疮。与之相对,有一些特殊的痤疮,比如主要侵犯婴幼儿的婴儿痤疮、与月经周期高度相关的月经前痤疮,等等。
说到这里,还有一个小八卦:威廉不仅对皮肤病贡献卓著,还是一位坚定的疫苗支持者。当时的人们或者将天花视为绝症,或者认为接种牛痘是离经叛道。而威廉不仅写了一本《论疫苗接种》,为牛痘接种正名,而且带着自己接种过牛痘的孩子在天花病房里转悠,鼓励那些正在忍受痛苦的患者。正是因为有无数像他一样的学者,我们才能不断接近疾病的本质。
炎症:青春痘的本质
穿越皮肤表面、深入青春痘内部,我们会看到什么呢?会看到淡黄色的脓液。医生们见到这种场景,会称之为“发炎”,即发生了炎症。
炎症听起来像是一种疾病,其实它是人体的一种防御机制。具体一点说,它属于非特异性免疫的一部分。打个比方,特异性免疫像是军队,研究敌人的特点(抗原性),进而研发相应的武器(抗体);而非特异性免疫像是警察,承担着日常巡逻的任务。
警察巡逻,会带着许多装备。非特异性免疫也有巡逻用的装备,比如TLR。TLR本质上是一种蛋白质,广泛分布在多种细胞的表面,组成了一个个巡逻点。一旦检测到意外损伤,它们便会活跃起来,启动炎症反应。
炎症反应相当于一次身体局部的动员。首先,血管扩张、血流速度加快,以便保证养料的供应;其次,血管的通透性增加,大量液体从血管内部流动到外部,以便稀释有害物质;最后,周围的感觉神经末梢被激活,以便向大脑发送信息。相应地,青春痘周围的皮肤会变红,严重的时候还会出现疼痛。
大部分时候,炎症是身体恢复健康必不可少的一环,只有少数情况是例外。比如,在新型冠状病毒的作用下,免疫系统对炎症的调控有可能被打乱,导致炎症相关的物质异常增加,不管不顾地对周围的细胞发起攻击,进而引起患者器官衰竭,乃至死亡。这就是相关新闻中偶尔提到的“炎症因子风暴”。
细菌:青春痘的中介
于是,下一个问题来了,到底是什么激活了TLR呢?
将青春痘刺破,挑出一部分液体放到显微镜下,我们可以看到脓液、坏死的细胞,以及一种短棒状的细菌——痤疮丙酸杆菌。
按照对氧气的需求,可以将细菌分为三类:离不开氧气的、不能忍受氧气的,还有两种情况下都可以生存的。痤疮丙酸杆菌属于第三种,有氧气的时候可以凑合,没有氧气的时候则更加活跃。
说到这里,必须介绍一下痤疮丙酸杆菌的生活环境——毛囊。乍看起来,我们的皮肤是光滑的,其实每一平方厘米的皮肤上,都散布着许多的毛囊。
它们像是花瓶,底端膨大,中间空空,藏着或粗或细的毛发;上端开口于皮肤表面,暴露在空气之中;旁边,还有一个“挂耳”,叫皮脂腺。
正常情况下,痤疮丙酸杆菌生活在皮脂腺周围。那里与外界相通,富含氧气,所以它们只能委委屈屈地过日子。不过,非正常情况总是有的。
有时候,其他的细菌也会落到皮肤表面。细菌与细菌之间,远不像人与人之间那么和谐,因为皮肤的表面积有限,上面可供细菌利用的物质同样有限。痤疮丙酸杆菌占住一些地盘和资源,新来的细菌便不大可能过分活跃,对我们的影响也相应比较轻微。在这种情况下,痤疮丙酸杆菌相当于健康的帮手。也有一些时候,皮脂腺周围忽然变成了缺氧环境。在这种情况下,痤疮丙酸杆菌开始大量增殖,强烈地激活免疫系统,进而引起青春痘。
知识链接:
按照是否具有传染性,可以将疾病分为传染病和非传染病;根据病原体的不同,又可以将传染病分为细菌性传染病、病毒性传染病、寄生虫性传染病等。课本上说的“细菌性痢疾”,由痢疾杆菌引起。痢疾杆菌同样是兼性厌氧细菌,没有氧气可以生存,有氧气则更加活跃。
激素:青春痘的核心
为什么皮脂腺周围会变成缺氧环境呢?
毛囊底部的细胞,分裂能力极其旺盛,会不断生成新的子代;而新生的细胞,不断往上迁移,直至到达皮肤表面。接着,它们会慢慢角质化,最终从皮肤上脱落,给更年轻的细胞留出位置。如果将这种现象比作多米诺骨牌游戏,那么雄激素就是推倒骨牌的手。
雄激素虽然带了个“雄”字,却不是男性独有。其分泌量从青春期开始激增,是一系列身体发育的幕后推手;其作用,也非常广泛,比如作用于毛囊,刺激毛发的增长。体内的雄激素水平合适,毛囊就会如前面说的,进行有序的循环;反过来,雄激素的水平过高,会激活一系列的生化过程,导致角质细胞异常,于是它们不再乖乖褪去,而是赖在那里不走,进而堵塞、封闭导管,形成缺氧环境。
痤疮丙酸杆菌自然对此表示欢迎。当它们活跃起来的时候,还会遇到另一种异常增多的成分——皮脂腺分泌的皮脂。
皮脂腺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组织。首先,其分布非常广泛,除了手掌、脚趾等少数几个部位,到处都能找到它们的身影,尤以头、面和胸、背的上部为多;其次,皮脂腺看起来像一串葡萄,分泌皮脂的方式也十分别致——其中的腺细胞负责产生油脂,然后直接溶解自己,将油脂注入旁边的导管内。
皮脂的成分跟护肤霜差不多,里面有许多脂肪和蜡质,既可以让皮肤保持柔软、焕发光泽,又是很好的抑菌成分,可以抑制大部分微生物的繁殖——除了痤疮丙酸杆菌等少数细菌。
那么,是什么在影响皮脂分泌呢?答案正是我们的“老熟人”——雄激素。
在青春期,我们体内的雄激素开始激增。雄激素过多,一方面会引起导管堵塞,为痤疮丙酸杆菌创造缺氧环境;另一方面会促进皮脂分泌,给痤疮丙酸杆菌带去丰富的营养物质。痤疮丙酸杆菌大量繁殖,激活细胞表面的TLR。TLR为了对付细菌,激活炎症反应……这便是青春痘的由来。
说到这里,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原来,青春痘是雄激素和细菌的错,跟洗脸次数没有太大关系。下一篇,我们就来说一下“松一口气”,也就是青春痘的心理效应。
人类的反应
——当脸上长痘痘时,我们在想些什么
古人云:“为赋新词强说愁。”人类的心理活动,既复杂又精细,一方面,容易受到外物的影响;另一方面,其发生、发展与结局都遵从某些规律。那么,面对青春痘,我们的内心会产生什么反应?这些反应又会带来哪些影响呢?
电影《盗梦空间》里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建筑,其中就有彭罗斯阶梯。这种阶梯看起来跟普通楼梯差不多,只是首尾相连、不分上下。置身其中,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面临着无穷无尽的台阶,仿佛走入了死循环。
青春痘与心理活动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
第一个台阶:压力
某天早上,你走进卫生间,看了一眼镜子,发现脸上长了青春痘,于是你会感到有些沮丧。一连串的活动看起来十分自然、顺理成章,对不对?其实,在此背后,有着3种非常复杂的心理活动。
首先是自我识别。你怎么知道镜子里的人是你呢?
医院里,偶尔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患者。他们没有外伤,内部器官也运作良好,却固执地认为身体的某个部分不属于自己。医生称之为“躯体失认症”,即是说,他们失去了对自己的认知能力。更进一步的研究显示,这些患者的大脑右半球出现了异常。而你之所以可以认出镜子里的人,是因为你的大脑里藏着对自己的认知。
其次是社会比较。大脑怎么判断长青春痘这件事的影响呢?
负责判断的脑区叫内侧前额叶皮质,藏在眼睛后方、大脑两个半球之间。
如果将大脑比作一座城市,内侧前额叶皮质就相当于行政中心,负责收集各种信息,将我们对自我的诸方面认知进行整合——我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拥有哪方面的才能、我们和周围的人比起来怎么样,等等。《庄子·秋水》里,河伯自以为十分了不起,及至见到大海,又开始自卑。中学里的尖子生考入名校之后,有时会出现强烈的挫败感。其背后,都有社会比较的影子。
最后,在相貌方面,比较的标准是什么呢?
乍一看,审美是一件非常主观的事。有研究显示,童年时接触的人群会影响我们对容貌的识别能力:从小在中国长大的人,可能对白种人有些“脸盲”。反过来说,要想研究审美的客观性,必须找到那些没有被世俗影响过的样本。
为此,科学家进行过许多看上去有点奇怪的研究。有的以婴幼儿为研究对象,看看他们注视哪些面孔的时间更长;有的干脆深入荒岛、丛林之中,寻找几乎不与外界接触的原始部落。结果显示,在审美这件事上,我们有着一些恒定不变的倾向,比如我们都喜欢光洁的面庞。光洁意味着健康,而进化压力使得我们偏爱健康的人群。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第一阶段的结论:青春痘会影响我们对自己的评价。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的研究显示,住院治疗的痤疮患者75.58%具有焦虑症状、30.23%出现了抑郁症状。这不能不引起大家的重视。
第二个台阶:激素
脑组织像是人体的司令部,为每一种复杂的心理活动都准备了一个指挥中心,也就是科学家说的“神经中枢”。对于压力来说,其指挥中心是下丘脑。下丘脑藏在大脑底部,看起来并不显眼,却与其下方的垂体、更下方的肾上腺密切配合,帮助我们应对各种各样的生活事件。
有些事件是突发性的,比如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冷不丁遇到一条凶猛的大狗。在这种情况下,下丘脑会立刻激活神经系统,使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将更多的血液输送到大脑和肌肉组织里。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更多的脑力和体力应对危险,迅速做出最合适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