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和金融家如何想到一块儿去?
作者: 杨成长在当下,企业家不要去做无用功,更不能反向使力,而是要关注长期趋势性拐点,积极顺势而为。金融家要积极认识到和企业家之间的投资逻辑分歧。政府要充分认识、培育和发挥地方优势,打造要素市场、推动产业规划、促进金融与制造业的结合。
当前中国企业家和金融家的投资逻辑相互背离,金融机构总是在找项目,但往往企业家认为的有前途的好项目,金融家不这么认为,金融和实体两者之间经常碰不拢。尤其在当下,二者对项目的看法差距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突出,体现在双方对产业链、技术路径、企业模式以及企业经营理念和目标之间的认识存在分歧。
只有金融家、企业家和科技专家都想到一块去了,才能促成投资、解决问题,为制造业的发展带来巨大的合力。那么,为什么他们想不到一块儿?症结在哪儿?又怎样让他们想到一块儿去呢?
企业家:不过于关注当下数据,要关注四大长期拐点
对于企业家来说,关键是要过滤掉干扰信息,不要过度关注短期宏观数据的波动,而要抓住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的长期趋势。
当前经济复苏是疫情后的复苏,其所带来的数字表现与正常经济复苏周期有很大差异。例如,大家看到了,人流、物流都在快速恢复,酒店和机票价格都涨了不少,但为什么工业企业利润下降了20%?为什么出口、基础设施投资和制造业投资的同比增速都有所下行?为什么经济在复苏,宏观数据却会出现这些矛盾?这是由于疫情造成全球价格周期、资产周期、经济周期和调控周期都出现了一系列错位,导致宏观经济的同比数据、我国与西方国家的对比数据都出现了紊乱。
举个例子,现在工业企业利润同比数据出现了下降,那工业企业利润的高点是哪一年呢? 2021 年。但2021年并不是上一轮经济周期的高点,怎么可能成为企业利润的高点呢?因为疫情导致全球大宗商品和工业品价格在2021年达到顶峰。疫情期间,由于我们与西方国家在经济复苏周期、价格周期和政策周期上的错位,形成了有利于我国工业出口、工业利润、工业和基础设施投资的特定环境。因此,在疫情期间,我国工业企业利润、工业投资、基础设施投资和进出口都创下了历史新高。而疫情结束后,我国经济处于恢复阶段,很多经济指标反而没有疫情期间高。当然,我们的确需要重视我国经济复苏基础不牢、外部环境复杂的情况,需要采取措施推动经济恢复到合理区间。
相比之下,对于企业家来说,一些长期拐点是需要关注的,目前至少有四个拐点是明显的。
第一,人口数量的拐点。当前中国面临几千年来自然人口增长规律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过去,由于战争、自然灾害等原因,人口波动很大,但自然人口增长从未出现过净下降,而现在出现了。一旦人口出现拐点,需求、要素和市场等各个方面都会发生巨大变化,这是企业家需要研究的重要问题。
今年是大学生就业压力比较大的一年,然而我们可以从企业的角度反向思考,今年也是吸纳人才成本最低的一年,也许错过这个机会就无法再有了。未来几年,人口拐点在前,而大学生、硕博生的拐点在后。一旦拐点出现,这些人才就会变得宝贵起来。当前每年我们新增1300万就业人口,其中有1158 万是大学生,占比超90%。因此,尽管大学生和研究生数量过剩,但并非绝对过剩。对于一些人才吸引力相对较弱的地区,现在是否正是储备人才的最佳时期?
另一个拐点是房地产市场。当前房地产销售面积已经从年均18亿平方米下降到13亿平方米。无论对房地产市场价格作何预测,这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拐点。大家有多种看法,一些看法是,房地产市场将出现“L”型增长。但无论如何,我们可能无法再次让房地产每年销售18亿平方米,这是一个规律,它预示着房地产结束一种增长形态,进入另一种形态。对于房企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机遇。人们更加关注的将是质量,因为数量增长结束后,质量就成为关键。所以,现阶段中国人买房仍然强调地段,而日本人则更强调设备,因为一旦房屋设备老化,房子就不值钱了。未来,房地产增长可能会从供给端转向使用端,并为家电、设备等相关企业带来良好的开端。
第三,收益率拐点。当前西方国家利率水平处于高位,我国利率有所下降,逐步步入中低利率时代。按房屋均价每平方米1万元左右计算,每年的房屋销售总金额减少约5万亿-6万亿元。过去我们认为房地产市场是一个吸纳资金的海绵,但现在这个海绵突然缩小了,全社会资金出现了过剩。因此,利率下降,金融市场平均投资收益率也会降低。
利率市场的长期趋势性变化是企业家要考虑的一个问题,因为企业家经营企业,实际上主要是利用两种要素⸺人力和资金,其他方面如土地、设备和技术等,都可以通过资金获得,但唯有人力是一种活的资本。
在市场上,这两个要素遵循两大规律:人力总是越来越值钱,上升速度会越来越快,而资本价格总是越来越低。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没有哪个国家能够使劳动力成本逐渐下降,如果有,那个国家一定处于衰败状态。对于企业家来说,当资金开始过剩、成本下降,劳动力成本开始上升时,应该如何选择?答案是,更多地利用资金和资本来赚钱,用人力来创新。这也是制造业为什么要进行数字化、科技化、智能化和绿色化改革的原因。企业家需要客观把握两大要素的价格变化趋势,充分发挥好两大要素的作用。
对于金融机构来说,这种巨大变化未必是好事情。上半年许多金融机构已经出现资产负债端不匹配的情况,保险公司的收益率已难以覆盖其产品平均成本,银行开始降低存款利率,企业结售汇意愿下降。因为美元存款利率高于人民币,大家开始考虑增加境外投资。在这种预期下,人民币波动适度加大。
第四个拐点,是我国对外投资和贸易环境的变化。疫情三年,我们的对外贸易投资以及吸引外资工作,不仅要恢复,还有很多方面需要修复,而且必须有创新思维才能修复得好。要让境外投资者对我国的市场、产业发展和合作潜力重新恢复信心,需要做大量耐心细致的工作。企业家一方面要认识到全球治理结构、治理体系和贸易投资规则正在改变,要学会适应新的全球贸易投资规则,比如碳税问题、美国对我国高新技术产业的打压带来的困难等。另一方面也要从过去5年我国制造业尤其是中高端制造业出口的持续增长中,看到我们的进步。这5年我国制造业的全球竞争力还是有很大提高的。
总之,对于企业家来说,不要过度受当下数据变动的影响,应该永远保持乐观,因为投资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见效。企业家永远是寻找发展机会、发现自身成长机遇的,如果没有这样的自信,他们是不会进行投资的。
政府:发掘区域优势,优化营商环境,推动制造业发展
和企业家投资有所不同,金融投资具有流动性,可以反悔,投资错了可以进行改变。如股票买错了,明天还可以卖出。企业家的投资则是很难反悔的,一旦投入了资金,无法轻易收回。如果投错了,不想再继续,只能接受损失。
两者的考虑因素不同,这也带来了金融家和企业家之间的矛盾。
那么,政府可以如何在金融和实业之间起到调和作用?如何打造一个有利于制造业发展的特定优势和环境?
地方政府首要一条,就是要充分认识自身的要素禀赋及区位优势,培育和发挥优势。
市场经济之所以能够创造如此高的效益,是因为它不一定需要全才,只需要每个人、企业、地区专注于自己擅长的领域,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最后通过交换,与其他人互通有无,获得自身没有的一切。因此,对每个人、企业、地区来说,优势就是一切,如果做不擅长的事情,很可能会失败。
每个地区都有其发展某一产业的优势,而这种优势往往很难被发现。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佛山、青岛是中国两大家电制造中心,但如今中国家电产能最大的地方是合肥,几乎占据了近40%-50%。合肥为什么能成为中国家电制造中心?它有哪些优势?
过去大家看不出来,实际上,合肥是我国人口高密度地区的地理中心。我国空间地理中心在西安,而胡焕庸线以东地区的中心大致在合肥附近。家用电器特别是冰箱等白色家电对物流成本高度敏感,因为这些产品体积大又必须要送到千家万户。所以,在人口高密度地区的地理中心设立工厂,把产品发往全国,可以节省物流成本。单个家电节省物流成本的金额可能并不大,每台冰箱也许只有30元左右,但是家电毛利率本来就低,再加上合肥还有劳动力成本低廉和其他方面的优势。合肥在这个基础上逐渐推进,在招商引资上已经形成了合肥模式。
现在各地政府招商部门涌入合肥,向合肥学习。这就是发现、培育和运用自身优势的典型案例。
再来看一个例子,贵阳是如何成为大数据中心的?过去,贵阳似乎是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人才和教育资源等方面也不是十分丰富。但是,贵阳有一个非常好的优势,它叫做“爽爽的贵阳”。贵阳位于海拔1500米的高地,是一个海拔较高、经常下雨的城市,既干爽又有雨水不断降温,非常适合建设机房,因为机房的散热非常重要,电力成本也很高。贵阳天然具备了建设机房中心的降温系统。贵阳政府将这一天然条件充分运用起来,并不断地创新发展,大胆思维,竟然让西部偏远地区的一个省城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大数据中心之一。
当然,仅仅拥有天然条件是不够的,还需要创造优势。比如,重庆为什么成为全球笔记本电脑的中心,欧洲40%的笔记本电脑都在重庆生产?重庆离出海口很远,海运交通极其不便,但2011年重庆开通了“中欧班列”(渝新欧),打通了向亚欧国家的陆路运输通道,这推动了笔记本电脑这类体积较小、价值较高、对物流成本不敏感的电子产品制造业的发展。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推动“中欧班列”的发展,都是在创造优势。
第二个方面,是优化营商环境。近年来,各地政府将营商环境优化作为首要工作之一,取得了不少成果,例如落地了“最多跑一次”“五证一码”等举措。当然,也有人认为我们过于注重程序而不重视实质,过于强调效率而忽视效果,过于倾向线上而忽视线下,过于注重硬件而忽视软件,过于关注指标而忽视环境,其中的问题也值得关注和改善。
制造业涉及三个成本,第一是要素成本,这构成了生产成本;第二是企业的管理成本;第三是制度成本,也称为交易成本。政府可以帮助企业做什么呢?首先是优化要素成本。要素成本一般是由市场决定的,如深圳、北京和上海的房价比其他地区要高很多,这是市场规律,但政府也可以通过住房保障体系发挥作用。其次是管理成本,这体现企业的水平。最后是制度成本,这是政府可以决定的,其目标是降低制造业的交易成本,营造好的营商环境。
制度成本和交易成本是否降低、政府办事效率是否提升、窗口是否合并、是否实现了线上办理和减少办理步骤,都非常重要,但也并不意味着只要做到这些,营商环境就优化了。营商环境好坏,应由企业来评判。世界银行有营商环境评估体系,也列举了有代表性的项目来反映一些问题,但并不意味着只要把世界银行的要求都做到位了,就可以说营商环境已经变好了。
实质上,优化营商环境涉及以下方面:企业的进入成本和退出成本,包括办理企业营业执照、工程许可证的成本;企业在市场上的竞争成本;企业获得要素的成本,如电力要素。在很多发展中国家,缺电是企业要面对的重要问题,没有电,就无法生产,在中国,电力供应并不是一个重要问题。但其他成本呢?不少企业反映,获得金融资源这个要素很困难,获得人才、技术和数据等要素也是如此。此外,法治、产权保护、境内外投资以及信用体系等问题也很重要。从这个角度来看,打造要素市场、推动产业规划、促进金融和制造业的结合等,政府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优化营商环境、发展环境,因地制宜发展产业,都需要付出艰苦的努力和代价才能取得成果。
金融机构:实业与金融投资逻辑背离,五大分歧需要化解
当前中国金融市场和实体经济、制造业之间的突出矛盾,体现在企业家和金融家的实业投资逻辑和金融投资逻辑相互背离。而且从历史上看,这种背离日益显著。
实际上,中国已经进入资金过剩状态,至少资金是充裕的,资本也相对充裕。很多基金募集几十亿不是难事,但要找到合适的可投资项目则比较困难。
很多企业家抱怨,老老实实做制造业,企业的生产线、产品质量、组织管理和内部规范都很好,但不能获得很好的估值。而那些充满概念、拥有流量和平台的枢纽性企业的估值却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