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哲宽:苦熬投资学
作者: 梁坤 叶屈2000年,中国创投行业的投资额一年不过20亿元;2021年,全国共有私募基金管理人 24 337 家,合计管理基金数量 113 126只。
风云际会,沧海桑田。这种由创业公司引领、风险投资助力的颠覆式创新,以及引申出的财富传奇,成为过去20年里最让人迷醉的商业故事。作为人民币基金里的第一代创投人,傅哲宽参与了中国本土创投从无到有,充满传奇的全过程。
在群星闪耀的创投圈,傅哲宽是足够特别的存在。
在被明星化、IP化的投资人中间,傅哲宽很少抛头露面,远离舆论场;在投资界“鲨鱼”“猎手”的强势叙事间,傅哲宽内敛温和、朴实本分的形象,让他少了很多神秘感;在“压枪扫射”成为主流投资战术时,傅哲宽选择“精准狙击”,坚定做产业互联网和新材料的“两栖动物”;而在早期投资“快进快出”的节奏中,傅哲宽反其道而行,顶着6年没有回报的压力坚定持有,招致很多非议。
这注定是条艰难的苦熬之路,但也铸就了傅哲宽独特的投资哲学和致胜基因。
如今,随着8家明星企业接连IPO,啟赋资本漫长而扎实的产业布局开始产生大笔现金回流。8年的筚路蓝缕,孜孜以求,啟赋资本终于迎来它的高光时刻。
这时,操盘着60亿元基金的傅哲宽,才云淡风轻地感慨一句“终于熬出来了”,语气里跌宕着无数锋芒。

傅哲宽的投资版图,以他办公室中间那张茶台为中心展开。
这是傅哲宽与外界联系的主要接口。每天到公司后,一拨又一拨带着商业计划书走进来的创业者,常把傅哲宽“镶”在茶台旁。最多时,傅哲宽一天要接待10组创业者,听他们的故事,感受他们的悲欢。拿出最好的茶招待来访的创业者,是傅哲宽坚持得最彻底的习惯。
茶的品种,也是心情的外化。这一天,端坐于茶台旁的他,正耐心冲泡产自家乡湖南的霉茶。这茶属于葡萄科,外表长满白色的苔。趁热嘬一口,味极苦,只觉舌尖激荡了一下。咽下去后,却有种说不明的香气游动,回甘软软地在味蕾上绽开。那似有似无的清苦气,让舌头一直“醒”着,隐约之间,层次分明。
这种苦尽甘来的滋味,正是傅哲宽当下心境的真实写照。
如今,默默蛰伏多年,被大多数人不理解的啟赋资本,终于迎来全面“收割期”,投出了8家上市公司,创造多个暴赚百倍的投资“神话”。DPI(资本收益率)从全行业垫底水平一跃成为全行业第一。
“在茶台上也能投出好项目”,傅哲宽说,品茶和做投资差不多,只有让自己安静下来,放松下来,才能细细品味其中的奥义。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与西方百年行业史相比,国内风险投资行业真正生长起来,不过是近20年的事。
潮起潮落的20年里,中国的商业文明被资本快速推动。股权投资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助力企业发展进入快车道,也让资本本身成为一种商业模式。
2000年,新浪、网易相继在美上市,背后的国外风险投资机构狠狠赚了一笔。彼时,坊间疯传中国创业板即将开板的消息。这意味着国内的创投机构开始建立顺畅的退出机制,补齐了商业模式的最后一块拼图,资本狂飙突进的土壤已然丰满。
风云激变,远见者先行。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深圳冒出了200家创投机构,大量资金循着机遇的味道来到这里,各路资本纷纷摩拳擦掌,拥入深圳,集合于新的历史起点上。
新世纪的钟声中,傅哲宽也迎来自己人生中的转折点。此前,商业经济专业毕业的他一直研究二级市场,先后在湖南省证券公司和湖南省电广传媒上市办各工作2年,把市场研究的基本功练了出来。
2000年,傅哲宽所在的电广传媒也谋划到深圳开设风投公司。傅哲宽依稀觉得,深圳应该藏着很大的机遇,他应该去试试。就这样,傅哲宽随电广传媒的小分队来到深圳,创立达晨创投,期待成为资本市场的弄潮儿。
那时,深圳市政府还推荐了23家企业上创业板。这是政府“钦点”的准上市公司,相当于划了考试重点。这23家企业获得创投机构疯抢。达晨创投抓住同处于数字电视产业链上的同洲电子,投给它960万元,换得10%股份。
但时代的风口和所有人开了个玩笑。万众期待的创业板没有丝毫动静,全球网络泡沫却先被戳破,融资被迅速蒸发。缺人、缺钱、缺退出渠道,襁褓中的中国创投行业还未前行,就被“咚”地一下甩入寒冬。
曾经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同行一个个黯然离场,苦苦挣扎的达晨也不知道能撑多久。那几年,傅哲宽和同事们的工资都发得很低,每年只投一两个项目,希望熬过冬天,保住达晨创投的招牌。
苦熬4年之后,2004年,深市中小板正式开启;2005年,孕育牛市的“股权分置改革”正式启动,困扰中国资本市场数载的“老大难”终于破冰,本土基金的退出渠道终于建立起来。历史赋予这两年“分水岭”的色彩。而此时,第一批拥进深圳的200家创投机构只剩下10几家。
好在达晨熬过来了。傅哲宽永远也忘不了2006年6月27日,A股IPO重启,同洲电子作为第一家有风投参与的全流通发行公司在深交所中小板挂牌上市。达晨创投作为早期投资方,960万元投资换回3亿元回报,傅哲宽亲历了中国本土创投的第一个财富故事。
作为人民币基金里的第一代创投人,傅哲宽走过的路,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靠着市场摔打出的经验,傅哲宽在达晨投出了10多家上市公司。真正让他声名大噪的,是他主导投资的圣农发展和煌上煌项目。因为这两个经典之作,傅哲宽被业内人士戏称“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给他打上了“农业投资人”标签。
2006年,傅哲宽去潮州出差途中,有位朋友再三邀请傅哲宽去圣农发展的养殖场考察。那时,傅哲宽对这家公司的印象仅限于“养鸡的”,毫无兴趣可言。飞到武夷山后,傅哲宽又坐了2小时的汽车前往圣农发展厂址——福建光泽县县城。这一路上,傅哲宽心里都在犯嘀咕:盘山路的尽头是家什么样的公司?我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回忆起看见群山环抱间的圣农工厂时的感受,傅哲宽只吐出两个字:“震撼”。他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知道农户是如何养鸡的。他惊讶于圣农智能化、自动化养殖的高水准,彻底改写了传统养鸡业“高污染、高风险、低利润”的局面。
2004年起,禽流感开始在中国蔓延,给禽类养殖业造成巨大损失。但傅哲宽发现,在全行业陷入亏损泥淖时,圣农规模化、安全化养殖的肉鸡大受青睐,吸引麦当劳、肯德基等巨头争相订购,让圣农的产品自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满足过市场需求。那几年,禽流感每来一次,圣农在高端市场的竞争力就提升一次。
傅哲宽知道自己“捡”到宝了。回公司后,傅哲宽马上建议公司立项,风控的同事觉得禽流感严重时期投一个养鸡的企业风险太大,不赞成立项。傅哲宽当即订了机票,把不赞成的同事拽到圣农现场,让他们现场感受“中国泰森”的价值。
资本市场验证了傅哲宽的独到眼光。达晨在2006年和2007年分两次向圣农投了4 600万元,待2010年项目退出时,达晨创投收获10亿元以上收益。这是达晨历史上的第一家单个项目利润过10亿元的投资(这个记录一直保持到他离开达晨的那一天),3年多时间增长20多倍,取得优异的年化回报率。
一战成名。傅哲宽以单枪匹马的姿态,开启了农业PE投资的先河,这个项目也成为人民币基金标志性的投资案例。
傅哲宽提在右手的,是被称为“鸭脖第一股”的煌上煌。巧合的是,这只鸭子,也让傅哲宽苦苦“追求”了3年。当时,煌上煌总裁褚建庚认为企业没必要上市,并不愿意融资。但傅哲宽认定的好项目,绝不会轻言放弃。那一年,傅哲宽以朋友的身份和褚建庚等高管耐心接触,甚至义务做起了公司的战略顾问,帮助煌上煌重新梳理产业链,建议其加强养殖端和屠宰环节的建设,提高抗风险能力。
等到取得对方信任,傅哲宽才适时抛出让煌上煌上市、提升品牌力和市场规模的建议,还每个月抽时间从深圳赶往南昌讲解上市的好处和流程。
历来,湘军的特点是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这些特质1:1地复刻在傅哲宽的身上。在彼此了解并取得共识后,傅哲宽的“单恋”也发展为双向“奔赴”。2009年8月,达晨创投用3 600万元一次性取得煌上煌8%股权,3年后,煌上煌挂牌上市时,达晨斩获不错的收益。那天,傅哲宽发了一条微博:“经历了3年的追求,鸡和鸭的故事才算完美,一路走来,真不容易”。
就这样,傅哲宽从投资经理一路做到达晨创投副总裁,先后负责达晨南方、北方两个最重要大区的业务,风光无两。
“没办法,只能熬”
傅哲宽是在新经济的“蛊惑”下离开达晨的。
当时,互联网与传统行业融合在加速,消费互联网正向产业互联网跃迁,互联网改造传统行业的趋势正日益凸显。这些大开大合的进程,正孕育着波澜壮阔的时代序曲。

但这些领域,人民币基金的身影还不够活跃。傅哲宽认真复盘了自己的投资案例,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战功赫赫却进入暮年的将军,似乎要被抛弃了。过往那些闪着光的勋章,形成厚厚的茧,逼仄到让他感到压抑。达晨是个成熟的机构,有自己聚焦的领域和打法,产业互联网当时还不是达晨创投的赛道。
在时代大风口开启的同时,傅哲宽个人发展的瓶颈却提前来临,这让他内心的迷惘一点点淤积。“一切就不过如此吗?”他突然没了方向。“那时候压力很大,每天都在迷惘和深思,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傅哲宽说,一份份交到他手上的商业计划书,他看到的只有焦虑。他得了“项目审美疲劳综合征”,投资变成了失去了激情的把戏,那种深入研究后的杀伐果断,抓住好项目的成就感早已不复存在。
渐渐地,某种疏离感快速生长。在时代的主战场和他现有的投资方向之间,傅哲宽像站上浪潮上的浮岛,他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暂时休战,透口气。
2013年,傅哲宽正式离开了并肩作战13年的达晨创投,开启了创业之路。这是他思考1年给出的答案。
当时,傅哲宽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在自己擅长的投资领域,在过往有说服力的成功案例佐证下,他或许一出来就能做5亿元-10亿元的基金规模,也能顺利拿到机构投资人的钱,稳定后再慢慢往他想尝试的方向转;第二种就是彻底告别过去,坚定将产业互联网和新材料定为发力的方向,同时把投资重心提前到天使轮,将投资风险指数级放大。
傅哲宽选择了后者。他知道,他最大的对手是自己。要突破自我,扩大边界,就不能永远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我得重来一次”,傅哲宽再次把自己送到被审视、被评判的舞台中央。
傅哲宽享受这种刷新自我、撕开厚茧的快感。
在家陪孩子时,他突然注意到女儿的奶粉罐上写着“启赋”两个字。傅哲宽认真琢磨了一下:“做早期投资,不就是给创业公司喂奶,给他必要的营养,呵护他们健康成长吗?”在得知这个品牌还可以在金融资本领域使用后,傅哲宽给公司起名“启赋资本”。后又变更为繁体“啟”字,定名“啟赋资本”。
创业路上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说服LP(Limited partner,有限合伙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回顾傅哲宽在达晨创投13年的经历,除了迅游科技,他在互联网领域再无建树,没有光鲜的业绩支撑,在LP面前就丝毫没有话语权优势。当时,产业互联网的概念还在慢慢被接受,市场上也没有机构将其定为主要的投资方向。市场面对这位入局的“新人”打出的产业互联网旗帜,响应者寥寥。
困局之下,傅哲宽只能艰苦地一边募一边投,小步快跑,疯狂穿梭于LP和创业者之间。一年365天,傅哲宽大概有300天都在外面募资。起步阶段,大机构不相信啟赋,傅哲宽只能尝试去说服高净值个人投资者。这个过程很慢也很吃力,有暗流涌动,有柳暗花明,有失落,有无奈,有狂喜,更有坚如磐石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