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陈景润的人

在我们这代人小时候的记忆中,他是个天才,也是个“怪人”。长大后回过头看,他其实更是一个战士。

1966年5月,中国科学院的第17期《科学通报》上,刊登了一篇论文。这篇文章的标题,外行人光读出来就已非常拗口:《大偶数表为一个素数及一个不超过二个素数的乘积之和》。但光这个标题,就足以在业内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这篇论文实际上是在论证“哥德巴赫猜想”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证明了“1+2”——之前全世界数学家在几代人的努力下,只能做到证明“1+3”。

不过,这篇论文虽然引发了业界的震动,却没有给出证明的过程,所以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称之为“成功论证”。但是,发表论文的作者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是一个在数学圈里几乎没有人听到过的名字:陈景润。

1933年,陈景润出生于福建福州。陈景润的父亲在邮局工作,母亲前后一共生了12个孩子,只活下来六个,陈景润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陈景润从小就不是一个太受关注的孩子,在家中如此,在学校里也是如此——因为从小瘦弱多病,他在学校里还总是受欺负,但从不吭声求饶。13岁那年,陈景润的生母因病去世,父亲续了弦,他的性格也开始变得更加内向。

陈景润初中读的是福州的三一中学,高中念的是英华学校。从初中开始,陈景润就明显更喜欢数理化,尤其喜欢上高中的数学课,这背后有一点原因,也是因为他们的数学老师、班主任沈元很喜欢启发学生们思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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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上课,沈元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哥德巴赫,关于欧拉,关于那个著名的猜想。沈元告诉学生们,哥德巴赫和欧拉直到去世也没能证明这个猜想,而后世一代又一代的数学家也没能实现这个心愿。所以,“哥德巴赫猜想”被称为“数学皇冠上的明珠”。”

这是陈景润第一次听说“哥德巴赫猜想”。

高中毕业后,陈景润顺利考入了厦门大学数学系,成为新中国第一批自己培养的大学生。但由于当时国家的建设需要,陈景润这批大学生只读到大三就提前“毕业”了,奔赴各个工作岗位。

陈景润被分配到北京四中当数学老师,按理是他自己喜欢的专业,但这个岗位却难倒了他:他生性内向,不擅长表达,一开口又是福建家乡话,学生们都表示听不懂。结果越急越慌,越慌越急,身体本来就不好的陈景润在中学当了一年教师,住了六次医院,动了三次手术。

尽管学校后来为了照顾陈景润,给他提供了一个只批改作业的岗位,但他还是无法适应。一年之后,学校无奈和陈景润解除了聘用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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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确实不胜任教师岗位的陈景润回到了福州,利用微薄的积蓄摆了一个书摊,他自己已经想好了:大不了一辈子摆书摊,能吃饱就行,其他时间都用来自学数学。

但正是这个是时候,陈景润的母校厦门大学又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当时厦门大学的校长是王亚南。王亚南欣赏陈景润的才华,也知道他的“短板”,认为那次工作分配并不合适,所以又重新接纳了陈景润,并根据他的性格特点把他分配到了学校图书馆担任管理员。

成为图书管理员后的陈景润倒果然“如鱼得水”,每天沉浸在书堆里。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看华罗庚写的《堆垒素数论》和《数论导引》,并完成了自己的论文《他利问题》。他还给华罗庚写了一封信,提出《堆垒素数论》中的“塔内问题”有几处地方似乎还可以改进。

那一年,陈景润23岁。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应该就会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埋首看一辈子书,做一辈子研究。

但他的那封信,却在1957年意外换来了一纸调令:选调陈景润同志前往中科院数学研究所,担任实习研究员。

征调陈景润的,正是当时担任中科院数学研究所所长的华罗庚。

华罗庚恰恰是因为陈景润的那篇论文而注意到他的。当华罗庚了解到陈景润的背景后,更是觉得有些惊异,他曾对自己的弟子、同样是著名数学家的王元说:

“你们待在我身边,倒让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改进了我的工作。”

1957年,只有24岁的陈景润走出了图书馆的狭小天地,来到了当时全中国最顶尖数学高手云集的中科院数学研究所。

初入研究所,陈景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买个半导体收音机,背后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想收听一些英语新闻,进一步提高英语水平——他非常清楚,当时最先进的理论知识和资料都是由英语写成的。

按陈景润当时的收入和积蓄,买一台全新的收音机还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却去五道口花15元淘了一个国产坏掉的旧货,然后买了一本《电子管原理》,自学技术,居然把收音机就给修好了。

在中关村88号中科院集体宿舍的三楼,陈景润住的是一间6平方米的小房间,楼下就是锅炉房。房间很小,连桌子都放不下,他把被褥掀开,用床板当写字台。整个房间除了床、脸盆、椅子和两个暖瓶以及一堆药瓶之外,就是一麻袋一麻袋的演算纸——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陈景润全靠一张纸和一支笔人工计算。

但简陋的环境完全不影响陈景润的工作热情,相反他觉得非常快乐:数学研究所只有30来人,像个小家庭。而更让陈景润感到欣慰的是,当时的数学所的数论研究水平堪称世界一流,这也让他大开眼界,获益匪浅。

研究所的“数论组”是在1953年的冬天成立的,所长华罗庚亲自组织领导了两个讨论班,其中一个就是“哥德巴赫猜想讨论班”。而陈景润就属于这个班,他经常得到华罗庚的亲自指导,这也让他非常感动:“我每前进一步,都和华老的支持和鼓舞分不开”。

当时全世界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进度条”,基本是这样的:1920年,挪威数学家布朗证明了“9 + 9”;1924年,德国数学家拉特马赫证明了“7 + 7”;1932年,英国数学家埃斯特曼证明了“6 + 6”;1937年,意大利数学家蕾西证明了“5 + 7”和“4 + 9”;1938年,苏联数学家布赫夕太勃证明了“5 + 5”;1940年,苏联数学家布赫夕太勃证明了“4 + 4”;

然后,就基本进入了“中国时间”:1956年,中国数学家王元证明了“3 + 4”和“3+3”以及“2+3”;1962年,中国数学家潘承洞和苏联数学家巴尔巴恩证明了“1 + 5”, 王元证明了“1 + 4”;1965年,苏联的布赫夕太勃和小维诺格拉多夫,及意大利的朋比利证明了“1 + 3 ”。

到了“1+3”,“进度条”就停止了。

然后时间就到了1966年5月,陈景润在中国科学院的《科学通报》第17期发表了那篇《大偶数表为一个素数及一个不超过二个素数的乘积之和》。

他宣布,自己证明了“1+2”。

但业界在震动之余,也有疑问:陈景润并没有列出完整的证明过程。事实上,不是陈景润不想列,而是他的证明过程有200多页,一本杂志都登不下。但陈景润并不慌,因为路已经初步走通了,他接下来只要简化下证明步骤,就可以完整发表了。但那根原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实现突破的“进度条”,忽然停滞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事实上,在1964年的时候,陈景润的好多同事就已经中断工作去参加“四清”运动了,陈景润因为体弱多病被留了下来,他能拿出来那篇论文,和研究工作没有受到打扰也有关系。平时沉默寡言,几乎和政治无缘的陈景润,原以为自己不可能陷入政治漩涡,但他毕竟还是天真了。整个中科院数学研究所的工作都在“文革”开始后停滞了下来,而针对陈景润的议论和指责,也开始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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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中科院的很多研究员一样,陈景润一开始被“定点看管”了起来,不允许从事任何研究工作。工宣队进驻中科院之后,情况开始好转了一些:陈景润被允许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且可以开始搞一些运算。

1971年以后,情况开始进一步好转。1972年,周恩来在接见了归国的华裔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后,趁机会提出中科院在理论研究上还是要有所突破。 很快,中科院不少科室都开始恢复了正常的上下班制度,科研项目也慢慢开始恢复运转。陈景润所在的科室和其他科室还成立了联合支部,有了新的支部书记。

新的支部书记姓李,特别关心陈景润的生活,到岗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陈景润的宿舍,然后被他那个6平方米的“蜗居”给震惊了。他提出给陈景润修好电线好让他用电灯,后者却连连摆手:

“不要灯!要灯不好。要灯麻烦。这栋大楼里电线负荷太重,常常要检查线路,一家家的都要查到。但是他们从来不查我。我没有灯,也没有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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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电灯毕竟还是重新装好了,“重见光明”的陈景润很快就投入到“1+2”的论文修改中。知情者都知道这是一篇份量极重的论文,但也有人对这篇修改中的论文迟迟没有面世而传起了“风言风语”:“现在发表论文没稿费,他肯定是想等到恢复稿费制度后再发。”

这种传言把陈景润也逼急了,连忙解释:“我之前的解答太复杂了,写了200多页。就像从北京城里走到颐和园那样,可有许多条路,要选择一条最准确无错误,又最短最好的道路。我那个长篇论文是没有错误,但走了远路,绕了点儿道。”捷径当然是要找的,但当初陈景润自己也没想到,整整耽搁了七年。

1973年2月,春节刚过。

陈景润从宿舍里走出来,把一叠厚厚的稿纸交给了李书记。“这是我的论文。我把它交给党。”

那叠稿纸,就是陈景润经过大幅度优化,从200多页精简到100多页的“1+2”的证明过程。

数学研究所立即组织了一次内部会议,陈景润当着十几位顶尖数学家的面解释了自己的论证过程——所有人都一致给以高度评价。

1973年4月,中科院主办的《中国科学》杂志,在英文版16卷2期上全文刊登了陈景润的这篇论文,立刻轰动全球数学界。当时英国著名的数学家哈勃斯丹和原联邦德国数学家李希特的著作《筛法》已经进入校印阶段,在看到陈景润的这篇文章后,他们立刻叫停了印刷,要求必须在这部原本由十个章节的著作中再增加第十一章,章节命名为“陈氏定理”。

哈勃斯丹在这一章的前面写道:“我们本章的目的是为了证明陈景润下面的惊人定理,我们是在前十章已经付印时才注意到这一结果的;从筛法的任何方面来说,它都是光辉的顶点。”

不过在国内,因为这篇论文过于专业,陈景润的名字只是在业内传了开来。中科院在第七期的《科学工作简报》发表了题为《数学基础理论研究的一项成就》。这篇报告被某位中央领导看到后,立刻要求中科院再交一份详细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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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份详细报告中,有这样一段话:“陈景润证明了‘1+2’的消息震撼了中国数学界,也震撼了国际数学界。在此之前,数论专家们普遍认为,要想沿用已有的方法(包括筛法)来证明‘1+2’是不可能的:而陈景润居然对筛法‘敲骨吸’加以改进,创造出了加权筛法,使筛法的效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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