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运城盐商的社会担当

作者: 任佳琦

在古代,中国的盐产地主要集中于沿海地区和内陆的盐湖。其中,山西运城的盐池是最著名的盐产地之一,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古代盐业实行专卖制度,只有得到政府发放的盐引的商人才能从事产盐贩盐。运城地区的盐主要供应北方地区。运城盐商依靠本地的资源优势发展壮大,形成了著名的四大坐商。运城盐商发家致富之后,广行善举,反哺社会,为运城的各项事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在自然灾害来袭后,他们积极承担起恢复当地经济发展的责任。除了秉承“仁”“义”的营商理念回报乡里外,他们也表现出对提升社会地位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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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城盐池

清代运城盐商概况

自古以来,运城盐池资源丰富。河东盐商历经多代的经营,在清朝发展到了顶峰。清代初年,清政府下令废除河东盐生产官营制,颁布了“畦归商种”的政策。所谓“畦归商种”,即将盐田的生产权交由盐商,准其世代相袭。政府向拥有畦地的商人征收盐税。这项政策使得河东商业资本进入生产领域,标志着食盐生产首次由国家垄断变为商人出资的民营资本参与活动。这些盐商后来分化出了从事生产的坐商与负责运销的运商两种。其中,部分规模大、较为独立的盐商,兼生产、运销两者。

清代中叶,运城盐池地区的盐商高达420多家。运城盐业的繁荣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士农工商”的传统思想,致使当地百姓不问农事,大半“为商所在”。四大盐商家族分别是槐泉王氏、南高刘氏、运城姚氏和运城杜氏。运城盐商代表有临猗人阎天杰,孜孜不倦经营盐业数载,回乡报效故里恩情。王氏家族王世泰,平时不多言语,但在家乡旱灾严重之时,他带头倡议赈灾,捐银千两,远购粮食储存于义仓中,谢绝乡邻为他树碑立传的一番美意。盐商大户周宗贤,是运城盐池拥有两号盐畦的12锭大坐商之一。留存至今的周家大院风格古朴典雅,生动地反映了当时盐商家族的文化底蕴。

坐商专门从事产盐。推行“畦归商种”期间,因后期资金困难,坐商聘请当地大富入股经营,聘任本地人为掌柜,商贾坐收利润,是为坐商的最初形态。运城坐商在畦地生产时沿用了垦畦浇晒法,即雇佣工人,将掺杂淡水的卤水灌入畦地里,在硝板上进行晒制,以得到品质优良的盐。坐商一开始只有畦地的土地使用权。由于部分盐商经营失败,私下买卖无主荒地的情况出现。到了雍正十二年(1734年),坐商获得了锭票,实现了对畦地的合法化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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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城盐商王世泰画像

运商负责盐的运销环节。运商一般由政府招募,可以自愿退出。在政府管控下,运商根据自己的财力认领一定数量的盐引来运输和贩卖河东盐。根据年限长短,有短商和长商之分。运销的步骤为请引、按引配运、到地掣验。运商一般通过虞坂路和车辋路两条古盐道运输。他们渡过黄河,将盐运往中原的其他地区。运商还需要个人出资开设盐店。从前,商人将池盐交给店铺贩售,结果出现了店商与伙计勾结串通,私自倒卖食盐的现象,遂“将店家革除,令商人自行立店卸发,以杜积弊”。由于自然灾害频发和官吏搜刮民财,后期自愿加入的运商大大减少,经营体系濒临崩溃。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政府放松了对运商身份、财产的限制。普通百姓只要缴纳一定的税赋,就可以销售池盐。“畦归商种”的出现,使得运城池盐的产量超过了政府定额。仅运城地区四大坐商之一的槐泉王氏,在极盛时期就拥有五个盐场。这些盐商每年运输销售盐引总额能达到60万引,平均贸易额在1670万两以上。乾隆年间河东盐池累积运输销售盐引9000多万两。得益于这套产运销体系,河东盐畅销北方各省。

盐课是清代的主要财政收入之一,分场课、引课、杂项三大类。场课是对食盐生产者的课税。引课是对食盐销售者的课税。杂项有铜斤、河工银、行政经费银等,是各种名目的杂款累积,是一种附加税。产盐的坐商缴纳场课,运销的运商缴纳引课。杂项作为一种附加税目,不属于国家财政之列,无需报备,因而到后期款项越发繁杂混乱。清政府在杂项上的收入甚至超过了场课、引课,给盐商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运城地区强大的盐商势力极盛之后开始出现衰微的迹象。顺治年间,官府扩大河东盐的销量,希望借此增加赋税收入。在很多地区食盐供应已经趋于饱和之时,仍然执意引商尽销。此举伤商劳民,给盐商造成了沉重的负担。由于天理教起义,嘉庆十八年(1813年),政府索取盐商资助军饷的集资超过了800万两白银,远远超过运城商人的承受范围。到了清朝末年,国内外大小战乱不断,加之外国商人大肆倾销,侵占市场,本地大大小小的盐商和其办理的企业相继衰败。

运城盐商崛起后的社会担当

(一)支持教育

运城的学校,有官学、社学、运学以及书院之分。运学即运城盐务专学,始建于元朝末年,最早是由盐运使奥屯茂创设,是一所以接收盐商以及盐工子弟入学为主的一般学府。

盐商在教育方面的付出,主要是承担了各个方面的经费。

一是维持运学的正常运转。运学的经费来源有三个方面:一是河东盐运司公务费开支;二是购置学田,收入租金;三是盐务官员、盐商、士绅的捐助。运学最早的经费来源是河东盐运使林国相置办的第一块学田,而后河东盐运司运判王建中在其任上购置了60余亩土地作为学田。运学之所以能长盛不衰,除了这些土地的收入以外,也离不开盐商的捐助与支持。运学在元代时停办,明清时期重办,少不了盐商的捐款资助。

二是出经费资助书院。运城盐商持续资助河东书院、正学书院和宏运书院的开办,在书院改作学堂后也没有停止。其中,在河东书院的多次修缮中,盐商王恒泰、尉世隆、王费合三家相继各捐银1000两,常通裕捐银400两,葛广济、张隆泰各捐银100两,刘洪茂、侯六来各捐银75两。此外,每个盐商还要按引摊银1200余两。盐商每年还要缴纳40两银子作为修缮宏运书院的费用,盐商范天锡就曾先后给宏运书院捐银61409两。

(二)扶持慈善机构

由于盐业发达,运城地区盐商乐于资助慈善机构,为它们提供足够的经费来运转。比如,临猗人阎天杰经营盐业发迹,5年间获利丰厚。归乡后,他积极修缮当地的庙宇,救济贫苦的百姓。运城盐商资助的主要有育婴堂、养济院、养病所等机构,为其提供建设经费与维持运营的费用。

山西地区的育婴堂始建于清朝中期,快速发展于清朝晚期。育婴堂的职责是收养弃婴或者家人没有能力继续抚养的幼儿,为他们提供暂时的栖身之所。山西比较知名的是太原和运城的育婴堂。运城的育婴堂建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由运城盐商捐助建设,建于路家港,可容纳婴幼儿百余名。山西多个州县的育婴堂由于经费短缺,很难长期维持。宣统三年(1911年),山西省内的育婴堂总共有5个,运城便有1个。这反映出当地盐业经济的繁荣以及盐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清康熙二年(1663年),各地开始修建养济院,收留孤贫者。养济院是为收留孤寡鳏独、贫苦流民设立的,为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发挥了积极作用。运城盐商积极资助和建设了运城地区的养济院。康熙二年,运城养济院可容纳140多人。到了嘉庆八年(1803年),“河东金应琦捐廉银七十二两,饬交安邑县发商生息,为春秋完粮之用”。由此可见,创办养济院,维持其运转,离不开盐商在经济上的支持。

光绪十五年(1889年),运城一带流行病爆发。政府在城南的宏教寺为救济患病的盐池工人创办了养病所。为了更好地管理当地事务,政府将养病所交由运城坐商继续经营。每年库发的经费不足时,由盐商补足所缺经费。养病所会用此经费对盐池工人进行不定期的身体健康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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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书院藏书楼

义仓是旧时地方上为防备荒年而设置的公益粮仓。清光绪八年(1882年),阎迺珏任河东道台,在解州建成同善义仓。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又在运城老东街创建运安同善义仓。工桑园设立于1906年,用于安置游民,发展农桑,促进了社会的和平安定。习艺所创设于1906年,是收容罪犯,令其学习技艺,改过自新的场所。这些慈善组织的建设和维持都离不开盐商按时捐助善款。

(三)义赈灾民

运城本地盐商在赈灾方面主要有两点贡献。一是在“丁戊奇荒”中赈济灾民。二是设立了运城粥厂。

1875年开始,中原地区爆发了一场持续三年的严重旱灾,山西地区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因为1877年为丁丑年,1878年为戊寅年,所以被称为“丁戊奇荒”。这场旱灾几乎席卷了整个山西大地,各地都出现了无雨、干旱、降雪稀少的情况。旱灾造成了严重破坏,导致粮食短缺,民生凋敝,其中“晋南被灾尤酷”。旱灾之后往往又伴有瘟疫发生,由于当地医疗卫生条件有限,运城地区饥民、病人遍地。“丁戊奇荒”发生时,“内外库储俱竭”,清政府很难通过自身财力来挽救这场灾难,还需山西各地区的商人募集筹款。据记载,山西盐商捐银总额超过了300万两。其中,运城盐商的捐款数额就占了大部分。荣河县商人王章成“在县赈捐八十金。在村倡散粟二十大石,全活甚众。又建义冢,凡死后无人葬埋者,咸出私囊,觅人掩埋之”。新绛盐商赵延珍,“丁戊大祲,邻里求助者,辄量力而予,全活甚众”。

运城盐商还出资设立粥厂,搭建粥棚,施粥给灾民。向灾民提供粮食是非常有效的赈济措施,“救荒法,如煮粥者善”。运城粥厂成立于清朝时期,每年寒冬腊月开厂施粥救济无衣无食的贫苦百姓。粥厂创办经费一部分来源于政府,还有一大部分来源于运城盐商与地方士绅捐赠。运城粥厂会在粮食收成欠佳,青黄不接的时期接济挨饿受冻的百姓,并为其置办棉衣棉裤。粥厂用捐资的办法兴办两年后,因担忧临时募捐的方法不能持久,“遂饬坐运两商每放盐1名(3万斤)捐钱1钱5分,按当时盐池年生产能力5000名计算,粥厂每年就可以得到1500两银子”。自此,运城粥厂有了稳定的资金来源。遇到灾年,有些富裕的盐商家族会开仓放粮,将自家储备的粮食发放给百姓,或者单独设立粥棚,施粥给百姓。例如,万荣商人潘正春每逢灾年,都会在村口支起大锅熬煮米粥,为贫民、灾民分发馒头。四大坐商之一的绛县槐泉村王氏家族,每年都会在青黄不接时,在槐泉村村外用粥饭连续救济村民三个月。不仅是本村,周边邻村的贫民也因此受益。

(四)创新生产

运城盐业的繁荣离不开运城商人追求进步,不断改进制盐技术。

一是创设凿井新法。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水灾导致黑河淤积,盐池的卤水需要打井取水。最初修建的滹沱,又称挞井,“口面宽广,有环绕数十丈者,下则层递缩小”。每次都需要约20人才能将水抬往盐畦,雇佣工人的成本大大提高了。光绪六年(1880年),关东场坐商李传典创新了凿井的办法。凿出的井名为樁周,也叫卤井。此井细而圆润,可以汲取地下深处的泉水。为坐商节约了凿井、维护井壁和雇工的费用。

二是完善垦畦浇晒法。“畦归商种”政策推行后,运城盐商在“垦畦浇晒法”的基础上,舍弃了自然结晶的办法,使流程更加合理和科学,达到了古代制盐工业的新高度。文献中记载:“每随二月一日畦工入地,盖庵治畦,掏沟,俟薰风一至,引水浇晒。浇者,灌之以水。晒则暴之以日也。先用桔槔挹水注于畦之首段,时以铁扒搅之,日曝味作,挹注次段。首段另注新水。次段水咸,色赤,挹移三段。俟其澄清,开门塍隅,以灌四段。段段开灌,悉以前法。”这种完备的制盐方法,大大提高了产量,同时保证了产盐质量。

对运城盐商的评价

(一)为教育事业发展作出贡献

运城盐商资助河东运学的运营,培养从事盐务的人才,夯实了运城地区的教育基础,完善了运城的教育体系,培养了当地良好的学风。运城因此成为了河东的文化中心,教育文化水平一直在山西省内名列前茅。这一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盐商资助运学发展壮大后,运城本地考取进士的人增多,考生的文化素质明显提升。顺治三年(1646年)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的一百多年时间里,运学中诞生了33名进士。顺治年间,运学出身的谢象申与谢象超兄弟,均在科举考试中中举。运学的成立,是在产盐区设立盐务专学的一项创举,造就了“师道立而教化行,理明义而风俗美”的良好学风。但是,运学成立后只接收盐商、盐丁的子弟入学,要“教诸商子弟”,并非接纳所有的学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入学学员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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