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师挚友真君子

作者: 张灯

水既生(1928-2021.7),山西朔州人,著名陶瓷艺术家,著名书法家、篆刻家,政协第六届山西省委员会委员。曾任山西省轻工业厅科技处总工程师,山西省玻璃陶瓷科学研究所总工程师,中国书协会员,山西省书协组织最早发起人之一,山西省书协顾问。著有《篆刻启蒙歌》,出版有《水既生书法篆刻选》。

学印初记

认识水既生先生是20世纪80年代,那时,省城的书印名家在太原市南郊区文化馆举办书法篆刻展,我去参观了。因在学生时期玩过刻图章,这次观展勾起了我对篆刻的兴趣。不久,区文化馆也要办书画展,我想试试,没有印石便就地取材,找了块青砖锯成小点的方块,用小钢锯磨了把小刀,刻了几方砖印,又在砖上涂了广告颜料,黑白相间,遮了砖色,再漆上清漆。没想到,我的作品竟入选展出了,还引得好几个人要我为他们刻章。我大受鼓舞,从此便喜欢上了篆刻艺术。

后来,我调到山西省政协工作。那次观展,我知道了书法篆刻家水既生先生的大名,到省政协后,得知水先生还是省政协委员,很快便认识了。其寓所就在典膳所省轻工厅宿舍,离政协很近,便常去拜访。

说是拜访,实际就是去请教,带上印稿、印蜕或印章去请水先生指点。刚开始,水先生还客气了几次,后来他觉得我是真心想学,便不再客气,会直接指出错误或问题,有时甚至说:“怎么连这也不知道?”那时,我刚开始自学治印,基本的术语、行话都不太懂,纯粹是个门外汉。但我有一条:不懂就是不懂,从不装懂,不懂就问,不会就学,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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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同事告诉我说:“水既生先生夸你了。”我有些不相信地问:“夸谁?夸我?”“对,就是夸你。”我忙问:“夸我什么?”水先生是这么说的,“你们政协有个张爱国(笔名张灯),这个人很特殊。到我那儿让我看字看印的人不少,并且好多人说让我提意见,但我一指出他们的错误或不足,他们就再也不来了。他不一样,不怕批评。我越说,他跑得越勤。既诚恳,又勤奋,很不一般。”水先生从来没有当面表扬过我,我还担心他会嫌我烦,讨厌我去呢,没想到会背后夸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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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先生的夸奖使我深受感动,他的认真劲儿使我不敢马虎。他曾对我说:“我看你没好好地临过古玺汉印,这不行,这是基本功。”于是,我便找了资料,一方一方地临。他说:“学篆刻不光是刻的问题,主要看学养。多看看书,不光看笔法、刀法、技法方面的书,还要看印学、印史、古文字等方面的书。”我便开始跑省图书馆,每周一次,借了还,还了借,几乎把有关篆刻的书都翻了个遍,还全本复印了罗福颐的《古玺印概论》等,并陆续购买了《篆刻字典》《说文》《汉印文字征》《古玺汇编》及吴昌硕、齐白石、赵让之、赵之谦等的印谱。这使我眼界大开,底蕴加厚,逐步走上了正道。

“麻田”印记

学印二十年,治印数千方,回顾一下,小结一下,很有必要,于是就有了办一次印展的念头。2003年,趁“非典”宅家的机遇,我开始翻箱倒柜,搜拣旧作,清理、初选出大大小小的石印、砖印五百多方,并一一钤出印蜕。经过三四个月的努力,印展的前期工作准备就绪,“非典”疫情也逐步缓减。我先向篆刻界朋友、名家征求了意见,最后想请水既生先生审阅。水先生是著名书法家、篆刻家,他的严谨和认真是出了名的,请他把关最合适不过。

来到水先生家,我开门见山地说道:“水老师,我要办展。”水先生有些吃惊:“展什么?”“篆刻。”“和谁?”“就我自个。”水先生接住一句:“你胆子不小!就我所知,目前山西还没有人办过篆刻个展。你就不怕办砸了?”我说:“不怕。我一个无名小卒,办砸了,人也丢不到哪儿去。不过,也有一点担心,怕闹了笑话。所以我请您过过目,把把关。”水先生盯住我:“你真要办?”我坚定地点头:“办!”我赶忙把计划说了一遍。水先生没有点头,但答应了:“那好吧,我先看看。”我原打算定个时间把选好的印蜕及印章带过去,水先生却说:“又是石头又是砖头的,你不用来回搬腾了,我过去吧。你准备好,明早八点在家等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大床挪到屋子中间,把印蜕摊在床上,把印章摆在地上,泡上茶水,提前十分钟到宿舍大门口等候。刚到八点,水先生便骑着他特有的小轮高把无横梁的女式自行车来了。我把他接到楼上,闲话不说,他立马就开始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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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印蜕,水先生逐一审视,不时还让我拿起原印查看,边审边评,或提出疑问,或指出毛病,或表示认可。也有几方印,水先生一看就变了脸:“你怎么也学起小青年来了!斜眉歪眼,扭腰断腿,故意做作,故弄玄虚,这有什么好?创新,要的是美,不是丑;要的是奇,不是怪。搞传统艺术,就得有传统,就得走正道,不能走旁门邪道,不能跟风,不能跟上疯子撒土。”我连连点头,当下就把这几方印蜕撤了。

就这样,五百多方印,水先生足足用了三个多小时逐一审核。章法、刀法不说,印式、印款不说,可磋商的字也不说,单就错别字就挑出七八个。组印《抗战印拾》中,“麻田”印中的“麻”字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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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完印,水先生松了口气,我的心却提了起来:“水老师,您看,行不行?”我试探着问。“总体还行,看来你是真胆大,也真下了功夫。你再仔细过一遍,展吧。”这下,我的心放下了,并约好水先生为印展题字。

研讨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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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挑战与机遇并存。”接受了“非典”的挑战,也抓住了宅家的机遇。经过半年多的努力,个展准备就绪:展品100余件,印作500方,按姓名、字号、馆斋、藏书、肖形、闲章及组印等分类编排。有印面、边款,还有封泥;印蜕都加注了释文,部分还附上了治印手记;有印蜕制成的印屏,有电脑喷绘放大的图片,也有各种印材刻制的印章实物。由省政协、省书协联合主办,省书协篆刻委员会、黄河印社承办的“张灯印展”于2003年9月中旬在山西省博物馆(今山西省民俗博物馆)开展。姚奠中先生、张颔先生、水既生先生、邓明阁先生及西泠印社副社长刘江先生、秘书长吕国璋先生等纷纷题词致贺。省城各界200多人参加了开幕式。同日,还召开了张灯篆刻艺术研讨会,20多位篆刻家应邀出席。研讨会由省书协副主席、篆刻委员会副主任赵长秋主持。他请德高望重的印坛前辈水既生先生先讲。水先生说:“看了印展,很有感触。首先,举办个人篆刻展的很少,张灯今天办了,是一位很有勇气的人,很了不起。张灯的印章,总的来说是很不错的,形式多、功力深、有新意,印展布置得也很好,有印蜕、有实物,丰富多彩,值得一看。第二点,张灯给大家的印象很勤奋,孜孜不倦、执着追求,经过努力取得了很大的收获。从这点上看,青年朋友要好好向他学习。”水先生朝我看了一眼,接着说:“张灯还有个好的地方就是直面人生、贴近生活,搞套印、搞系列,创作门路很宽,不受传统局限,历史的、现实的,什么都可以入印,而且成组成套,从而拓展了篆刻题材,扩大了创作范围。”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建议,在这方面要转益多师,精益求精,注意不要摊得太宽、搞得太杂,以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形成自己的风格。”水先生最后说道:“山西的篆刻有过辉煌,衷心希望中青年篆刻家振作起来,要有志气,多搞艺术研究,不要把劲使在别的地方,要搞好团结,把山西的荣誉争回来。”水先生语重心长的嘱咐使大家深受感动,掌声雷动。接着,邓明阁先生、王来和、李纲、张广凯、朱建华、赵宝琴、王志刚、刘刚、姚国瑾等十余人发言,谈了各自的看法并给我提了不少建议。最后,省书协副主席、篆刻委员会主任沈晓英女士作了总结。当她说到振兴山西篆刻感到身上担子很重时,水先生插话道:“你们应该有‘抱住竹竿串珍珠’的态度。你们是竹竿,大家是珍珠,把大家串起来。自己要谦虚谨慎,要虚心,像竹子,当竹竿。”沈晓英当即表态:“行。我们是为大家服务的,我们一定加倍努力。”我认真地听取了所有发言,起立鞠躬,感谢每一位老师给我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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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序随记

我出生在抗日烽火年代,对抗战留下了一种特殊的记忆,我想刻100方印作为永恒的纪念。抗战胜利五十周年时,我完成了五十方,抗战胜利六十周年时,我又加刻了十方达到六十方。后来,我又一口气刻了四十方,最终在2015年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时完成了这组印,因以印记史,故定名为《抗战印史》。

这100方印,从“九·一八”刻起,一直刻到“东京审判”,选取抗战期间的重要事件、战役、英烈及相关内容。既有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战场,也有国民党指挥的正面战场;既有军队的浴血奋战,也有全国各党派、各团体、各民族、各界别、各地区的拼死抗争;既有日本侵略者的残暴罪行,也有汉奸、卖国贼的丑恶嘴脸等等,涉及到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是一部历史,也是一部印谱。虽然赶在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前完成了,也有部分在报刊发表,却未能及时出版。好在它没有时效性,便搁起了,想等有机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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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是四五年。我原想落实了出版再请人写序的,现在等不上,只好先准备序言了。请谁写呢?几经考虑,我最后决定请老书法篆刻名家水既生先生来写。当时,水老师已经九十多岁了,腿不太方便,说话有些含混,手抖也写不成字,但精神还好。我向水先生汇报说:“水老师,我早就想请您为我的《抗战印史》写个序,现在不敢劳驾您亲自动手了。这样,您说,我记录,您看行不行?”水先生摇了摇头:“脑子转不动了。”显得有些无奈。我一着急,突然冒出个歪主意来:“要不……”我嗫嚅着说,“李庶民对您比较了解,由他执笔,以您的口气写,署上您的大名,怎么样?”“胡闹!”水老师正色厉声呵斥道,“我多会儿弄过虚,作过假!”

这就是水既生先生,我的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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