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越南的长子人

在长子县文庙内众多碑刻中有一通明代的重修文庙碑刻。碑刻圆首篆额，正文楷书，通体青石材质。碑高167厘米，宽72.5厘米，厚23厘米。碑刻较为完整。经抄录整理，碑文为《重修长子县儒学记》，作者是明朝中期赫赫有名的长子籍官员阮勤。经查证，碑文写于明弘治三年（1490年）。其背景是，68岁高龄的南京刑部左侍郎阮勤，奉命回乡省亲时，恰巧县儒学（文庙）修缮完工，县儒学司训覃誉请他写一篇文章记录此事，盛情难却之下他写了这篇文章，刊刻在碑上。碑文如下：

潞州，《禹贡》冀州之域，星分参井，长子其属邑也。民多俭质而力农，士尚气节而务学，是以人才出自学校者，彬彬济济，后先相望。庙学旧在县公廨外门之西，仅一室耳。自宋建中靖国元年始卜东南隅而迁焉，即今东门内向离是也，亦略取具而已。后作县者，虽有增葺，然皆苟合苟完。况室宇失制，经久倾颓，无足以称兴贤育材、隆教化、厚风俗之意。

岁丁未暧阳，王君济民来知县事。首谒庙学，而见之喟然叹曰：“学校实余首务，焉可后乎！”遂鸠工庀材，躬临程督，所役者在官之人，所用者措置之物。学门原坐庙左，今改建儒林门三间于右。义路进三十步，再建礼门三间，向西，宰牲所三间于戟门左，石桥一座于泮水上。圣像稍前，退丈许，以称配位，贤像无龛，造三十座，以蔽风尘。笾豆簠簋类不备，共造三百有奇。斋楼高于堂，改为廊房，各五间。增置廪增号二十间于两庑，后附学号十间于两斋后。馔堂三间，厨房二间，移于正东。仓三间迁于东北。射圃甚隘，易民地三亩。建观德亭、东西厦各三间。学后皆深坑，悉以土填平，而栽树百余株。门路有扁，号舍有额，皆鼎创也。其大成殿五间，东西庑各十二间，灵星、戟门、神库、祭器库、文昌祠各三间，与旧号房、泮池，举修饰之。创者非溺于风水，各适其宜也；修者非侈于造作，各因其敞也。兹飞口轮换，学宫为之一新。经始于弘治戊申秋，而讫于己酉夏。材虽多而不费，役虽繁而不劳。既完且美，可无词以纪岁月乎？时余奉命归省，司训覃誉率诸生具颠末以请余记。

余谓三代之治，以风教为本，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所以明人伦，申孝悌，尊贤养老，化民成俗，不可一日而废也。汉唐而下，学校兴废由守令贤否。追我祖宗以来，尤以学校为重，恐风教未易遍及，又分命宪臣以提督之。故人伦明而风俗美，诚可以比隆三代而超汉唐宋也。君仰承德意，兴学如此，岂无自欤？君考抑之，由名进士始知新城崇明县，进知彰德府，所到急急于兴贤育材。历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巡抚延绥，犹以兴学为念。余昔巡抚关中，抑之虽去，伟绩尚存，心恒敬之。君沐过庭之训，下车即以学校为先务。今莅官三稔，廉慎刚方，政成化行，观其朔望誓于城隍，以致警戒，词严义正，师生父老刻石庙亭，以励将来，则君存心操行，必远且大矣。苟始终不渝，他日不特驯致乃父之位，如宋之范忠宣，几有父风而位过其父，未可量也。因并记焉。君名泽，济民其字，戊子京兆乡进士。若赞襄其事，则县丞南隆何宗、主簿东阳李明、典史玉川赵璋也。

通览此文，有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引经据典、韵味无穷之感。作者在碑文中主要讲述了在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秋冬之际，一位来自于京兆地区（现北京地区）名叫王泽的人，调任长子县令。他下车就以整修学宫（文庙）为先务，身先士卒，亲自督导修缮学宫。仅用一年时间，学宫规模扩大，殿宇焕然一新。弘治三年（1490年），恰逢作者奉命回乡省亲期间亲临文庙，看到工程浩大却没有造成浪费，劳役繁重还没有劳烦民众。王泽县令之政绩，与其父亲王抑之（曾在陕北延绥担任巡抚时）的“伟绩”何其相似啊！他明人伦，申孝悌，尊贤养老，化民成俗。情不自禁之下，阮勤夸奖他一定会像宋代的范忠宣超越其父范仲淹一样，王泽也一定能超越他的父亲，前途功绩不可限量。

阮勤这位长子籍的官员，在明代官居南京刑部左侍郎（退休时享受正二品待遇）。在长子县文庙现有重修碑刻碑文的人中，阮勤的级别最高。于是我便查阅相关资料。据有关资料记载，阮勤祖籍不是长子人，而是交阯多翼人。交阯，也称为“交趾”，是现今越南的北部，在当时也叫“安南”。祖籍越南的阮勤为什么会定居长子？资料中没有明确记载。

一次，长子县城西南的一处建筑工地在施工中，发现了一套完整的青石墓志（即“墓志盖”“墓志底”两件俱全）。“墓志盖”方58厘米、高17厘米，篆文“故南京刑大部左侍郎进阶资善明大夫致仕阮公墓铭”；“墓志底”方58厘米、高20厘米。后经进一步整理才发现，墓志的主人竟是阮勤。墓志铭文如下：

公姓阮氏，讳勤，必成其字。世交阯多翼人。永乐三年（1405），天兵讨黎酋，公父河预知黎必败，率乡曲畏天讨者数百，首诣总兵太师英国公张辅军门，归顺总兵。嘉其慕义，留之帐下以向导，功授云屯典史。宣德初（1426），土人绎骚，河挈家属持铜章及儒学、河泊二印，泛海穷日夜趋钦州，乘驲传诣京师。宣庙重其款诚，赐第宣武门及袭衣、银钞、酒肴，寻改除山西潞州长子县典史。正统壬戌（1442），卒于官，子孙因占籍焉。

公性慧敏，笃志好学，炊酌经史，授例乞恩补京庠生，以易经中景泰庚午（1450）顺天府乡试、辛未（1451）会试。不偶甲戌（1454）登进士高第，试政礼部。奉命纂修《山西志书》，事多采录，纎芥无遗。事竣，还京。乙亥（1455）岁拜南京大理寺左评事。天顺丁丑（1457），以继母忧，去官典史，洎母吴氏二丧旅殡僧寺，公始经营吉兆于邑城西南之原，举三柩合葬之。己卯（1459）服阙，除大理寺右评事。辛巳（1461）考三载最，恩封典史，公同其官母吴氏继万氏俱孺人。壬午（1462），升本寺右寺副，在官凡八年，狱多平反，人頼（赖）生活者夥。

癸未（1463），吏部以劳绩擢升浙江台州府知府。至郡，首兴学校，建乡贤祠，除摘宿弊，顺民好恶，一郡大治。辟污莱、开水利之事不可缕数。成化壬辰（1472），迁赠父母如己秩。寻升本司右布政，戊戌（1478）转奉左布政。庚子（1480）钦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奉敕巡抚陕西，大振纪纲，百辟是式。复以公贵，赠祖考、考，皆通议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祖妣、妣，皆淑人。

甲辰（1484），召为兵部右侍郎，少选转左侍郎，寻改南京刑部左侍郎。弘治庚戌（1490），自都宪左、右侍郎通九载。给田累章，乞致休。命升正二品俸。公文历宦途，心倦于勤，既不获。请乃上书，还乡祭扫。既。抵家复抗章乞休。蒙政。旨褒允进阶资善大夫，休闲在家。壬子（1492），逾七十，遇例复进散官一阶。优游林泉，日以琴书、诗酒为乐。

己未（1499）春朔旦，盛衣冠遍叩乡之士大夫门，若有诀别之意。二月二十七日，忽疾作。三月三十日己丑三鼓，毙于正寝，享年七十七岁。公生于永乐二十年癸卯十二月初二日。是以年六月十八日葬于考茔之右。配渖阳卫指挥周鑑叔霖女，有贤德，封淑人。子二人。长寿好学，中山西甲午乡试，娶宋氏佥事之侄女。次富，太学生，娶吴氏，曹州州判璿之女。二子俱在。卒孙一人，名忠，寿之家子也，娶宿州州判王玫之女，充邑庠生廪膳生。曾孙一人。

呜呼，公形貌严肃，美须髯，毅然有不可犯之色，就之温如也。潞州知州马暾恒承公之教，故治政得古良吏体，皆公之力也。暾不忍忘公之德，具行状请予为墓志。

文予与公，斯文之交。最稔义不可辞。乃按状记其大略云，复为铭。铭为：

公之生兮钟山川之秀兮，

公之文章菽粟布帛兮，

公之政治为昭代第一兮，

朝廷遇公若鱼水相得兮。

公之忠义与日月争辉兮，

公之出处始终无愧兮，

享寿殆八表世罕有兮。

以疾顺没兮又何憾为，

安归窀穸千秋是期待。

这方墓志非常珍贵，它向后世大致透露了三方面的信息：一是简要说明了阮氏家族将户籍从越南迁移长子的原因；二是介绍了阮勤的家族成员情况，包括其父阮河、其母吴氏及继母万氏以及其儿子媳妇等人的情况；三是阮勤一生的工作任职经历。

这方墓志的出现，使封存多年的阮氏身世之谜一下明朗起来。依据墓志记载，阮氏家族定居长子的起因，竟与明代朝廷平定安南的那场战争有直接关系。

平定安南的战争可谓是一波三折，劳而无功。但为什么在战争漩涡中没看到“阮河”的行踪？对此，我想大致有以下原因：一是将阮河放在二十多年的明朝廷平定安南事件中（仅在张辅门下做过向导），事迹不算太突出。二是阮河当时担任的官职太小，仅仅是一名云屯县典史，行政级别类似于今天的科级干部，所以他的事迹一般不会进入《明史》。

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阮河是当时战争的参与者、亲历者，也是见证者。所以，我们依据墓志、碑文、县志，大致可以还原他内迁长子的经历。

阮河，交趾多翼人。多翼位于交趾南部，明朝廷设立交趾郡前，隶属于“龙兴府”。明朝廷设立交趾郡后，改为“镇蛮府”。阮河自小就勤奋好学，待成年之后，看问题很有见地。当年，黎季犛篡权之后，明朝廷派张辅进军安南进行平叛。几仗下来，阮河便感知到张辅拥有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他也就预测到黎季犛根本不是张辅的对手。于是，他就果断地带领乡民一百多人，投靠到张辅门下，担任向导官，为张辅平叛立下战功。平叛胜利后，明朝廷很快就在安南设立“交趾郡”，他自然因功被封为交趾郡云屯县典史。云屯县位于交趾中南部，明朝廷设立交趾郡前，隶属于“多邦州”。明朝廷设立交趾郡后，改为“靖安州”。

根据史料记载，阮河的内迁动机来源于一次出使经历。也就是他在担任云屯县典史期间，有幸参加了一次安南向朝廷进贡的活动，就是这次大陆之行令他萌生了内迁大陆的想法。永乐十四年（1416年），明成祖朱棣派亲信太监马骐镇守交趾，这个敲诈地方、贪墨成性的马骐，很快就聚集起一批财宝，进贡朝廷。向朝廷进献贡品，那可是需要专人护送才行。天性机敏的阮河，一下抓住这个机会，成了护送这批贡品的众多使者中的一员。他一路之上看到了天朝疆域辽阔，物阜民丰，与弹丸之地的交趾相比，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尤其到了当时的都城南京，他立刻被天朝气象给镇住了。可以说，这一趟南京之行，坚定了他来天朝内地做官的信念。

回到交趾的阮河将自己的想法深深藏在心中。他深深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份（一名小小的典史），想要调回内地，只能隐忍着等待时机。于是他默默地等了十年，到了宣德元年（1426年），安南清华府土官巡检黎利经过与明军八年抗战，势力越来越大，一统安南只是时间问题。阮河看到这番形势心想：如果等到黎利复国之后，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内迁的机会了。于是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领着全家、带着朝廷颁发的一颗典史铜章和两枚官印（儒学、河泊），选择了较为安全的海上乘船（因为陆路上还没有中断战争）到了大明广西境内的钦州，又转坐国家驿站里的公车，来到北京城向明宣宗朱瞻基汇报了交趾黎利的造反经过。

刚刚登基的明宣宗朱瞻基，看到阮河风尘仆仆、不远万里，来到北京向朝廷报告来自一线的战斗情况，他心里一时多了几分敬重。于是他就在宣武门外赐了阮河一个宅院，赏赐了袭衣（皇帝赐给臣属的荣誉性衣服）、银钞，并让光禄寺供应日常吃喝。这种好日子没过多久，朝廷便下来新的任命，任命他到潞州长子县，职务没有变，还干老本行，担任典史。

朝廷为什么会把他调任到上党盆地的长子县呢？相关资料中给出的答案是：“长子故多钜奸，蚓结蛇蟠，凭陵气势，往往持官中短长，啖之饵，则扼其吭，使禁不得出一语，挠法厉民最难治。”即：长子这个地方出了一些非常奸猾的人，他们盘根错节、不服管制，危害一方。以前派往此处的官员，都被这些人寻些把柄，进行要挟，好几任官员都被他们欺侮得不敢出声。所以，派你这个有战争经验的人前去治理。

笔者猜测，这只是朝廷制造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因为这些话，与阮勤在《重修长子县儒学记》中描写的长子民风是截然相反的，他在碑文中说“（长子）民多俭质而力农，士尚气节而务学，是以人才出自学校者，彬彬济济，后先相望”。只是，朝廷对于这样一个敢于逃离故土的人是持不信任态度的。将其调任到一个国家统治基础牢靠的地方——长子县，任尔有天大本事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阮河也看出了朝廷的用意。于是，他带着家人来到长子上任，将自己的余年全部放在了长子，且官声不错。直到明正统七年（1442年）卒于典史任上，并葬在县城西南之原。到了阮河儿子阮勤这一代，根据当时的户口政策，他们可以享受父亲的余荫入户长子。于是，也就有了阮勤是长子籍官员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