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身世之谜

摘   要：曹操的祖父曹腾究竟是从何处领养曹操生父曹嵩，这历来是三国研究的热点。从夏侯惇之子夏侯楙迎娶曹操之女清河公主，夏侯尚正妻是曹氏宗女来看，曹嵩不太可能来自夏侯氏。复旦大学的研究成果显示曹嵩有可能是来自养父曹腾的本族。根据各种史书记载以及对相关疑点分析，曹嵩应该是曹腾兄弟之子，陈琳的讨曹檄文所提及的曹嵩曾经被“乞丐携养”，可能确有其事。

关键词： 曹操;曹嵩;身世;讨曹檄文

在群雄争霸、风云激荡的汉末三国时期，魏武帝曹操是不折不扣的第一男主角。从参加反董联盟，到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操对内剿灭二袁、吕布、刘表、马超等乱世群雄，对外降服乌桓、匈奴、鲜卑，南征北战数十年，统一了中原地区。在经济上，曹操扩大屯田，兴修水利，奖励农桑，为后世三国一统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在政治上，曹操知人善任，虚心纳谏，多次发布《求贤令》。在文学上，曹操的诗词气势宏大，慷慨悲凉，是建安文学的开创者。《三国志》作者陈寿称赞曹操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1]。

一、曹腾从何处领养曹操生父曹嵩

曹操无疑是三国史上的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他还给后世留下了一个千古之谜，即曹操的祖父曹腾究竟是从何处领养曹操的生父曹嵩？对于这个问题，不同史书存在不同的记载。《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记载：

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汉相国参之后。桓帝世，曹腾为中常侍大长秋，封费亭侯。养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审其生出本末。

同传裴注引《曹瞒传》及郭颁《世语》记载：

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於惇为从父兄弟。

《三国志·魏书·袁绍传》裴注引《魏氏春秋》所录陈琳替袁绍所撰写的讨曹檄文记载：

司空曹操，祖父腾，故中常侍，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僄狡锋侠，好乱乐祸。

在这些记载中，《曹瞒传》及郭颁《世语》所提及的曹嵩来自夏侯家族可信度极低。根据史书记载，曹操最信任的将领除了曹氏宗亲之外便是夏侯惇、夏侯渊等人，但是曹操之所以与后者“亲如兄弟”是因为曹氏与夏侯氏世代联姻，是姻亲。《三国志·魏书·诸夏侯曹传》记载：“夏侯、曹氏，世为婚姻，故惇、渊、仁、洪、休、尚、真等并以亲旧肺腑，贵重于时，左右勋业，咸有效劳。”从后来夏侯惇之子夏侯楙迎娶曹操之女清河公主，夏侯尚正妻是曹氏宗女来看，曹嵩不太可能是夏侯氏之子;因为在我国古代社会，同一家族内部严禁通婚，否则就是禽兽之举。魏武帝曹操虽然为人洒脱，蔑视封建礼教，但也不可能“洒脱”到置乱伦的骂名于不顾强行指定子女与同一血缘家族联姻的荒唐地步。

另外，2013年11月，根据媒体报道，复旦大学历史学和人类学联合课题组发布了关于曹操家族DNA研究最新成果：经过三年探索，通过现代基因研究，再通过对“元宝坑一号东汉墓”的墓主（曹操叔祖父曹鼎）古DNA的比对，双重验证定了曹操家族DNA的Y染色体SNP突变类型为O2*—M268，验证了汉代丞相曹参的家族基因与曹嵩、曹操的家族基因没有关系，从而证明曹嵩、曹操是曹参后人的说法有误;又确认了夏侯氏后人DNA的Y染色体类型为O1a1，从而推翻了曹嵩本姓夏侯的说法。此次研究还为曹嵩的身世提供了一条线索：曹嵩有可能是来自养父曹腾的本族。

复旦大学的研究成果符合我国古代传统过继传统。尽管曹腾是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宦官，但是他毕竟还有自己的兄弟，在自己无子的情况下，过继兄弟的孩子为嗣，在东汉时期屡见不鲜。复旦大学教授韩昇在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后认为，“莫能审其生出本末”是指无法辨认曹嵩来自曹氏家族的哪一个支系。[2]

二、曹嵩曾经被“乞丐携养”的可能性不能被轻易否定

然而如果曹嵩真的是来自曹氏家族内部，陈琳为什么在替袁绍撰写的讨曹檄文中讽刺曹嵩是“乞丐携养”？或许有人认为，既然是檄文，可靠性值得怀疑。对此笔者不敢认同。

首先，在汉末三国时期，相互对立的政治势力讨伐敌人的檄文在言语上固然有着强烈的批判色彩和丑化倾向，但是在基本事实上不太可能造假，因为檄文是发布至全国各地。如果在基本事实上造假，檄文的公信力就会受到怀疑。著名历史学家方诗铭教授在《曹操再次保卫兖州的战争》一文中经过考证认为，从当时情况看来，陈琳为袁绍所作的这篇檄文，凡所列举的基本是事实。[3]

其次，此时袁绍已经消灭了公孙瓒，掌握了四州之地，声势如日中天;其本人又是一个非常在乎名声的士族领袖，陈琳的讨曹檄文发布之前必然经过他过目。袁绍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刻意捏造事实遭人非议。换句话说，他在曹嵩是“乞丐携养”问题上造假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再次，从后来陈琳投靠曹操，曹操与其一番对话来看，曹嵩曾经被乞丐携养很有可能是真实的。《三国志·魏书·陈琳传》记载：

琳避难冀州，袁绍使典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太祖谓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太祖爱其才而不咎。

曹操的意思是，你陈琳批判我没关系，但是憎恨坏人坏事，只限于干坏事的当事人，为什么要涉及我的父祖呢？如果陈琳在曹嵩曾经被乞丐携养上造假，曹操即使爱惜陈琳的才华舍不得杀他，至少也会批评陈琳为什么无中生有——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曹操却没有否认此事。从曹操与陈琳的对话的具体语境来分析，没有否认实质上就是承认！

那么有没有可能曹嵩就来自曹氏家族内部，又由于某些特殊原因曾经被乞丐携养呢？要想回答这个问题，不妨先看史书中关于曹操祖父曹腾的记载，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三、在曹腾发迹之前，

曹家很可能是清贫农家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注司马彪《续汉书》记载：

腾父节，字元伟，素以仁厚称。邻人有亡豕者，与节豕相类，诣门认之，节不与争;后所亡豕自还其家，豕主人大惭，送所认豕，并辞谢节，节笑而受之。由是乡党贵叹焉。长子伯兴，次子仲兴，次子叔兴。腾字季兴，少除黄门从官。永宁元年，邓太后诏黄门令选中黄门从官年少温谨者配皇太子书，腾应其选。太子特亲爱腾，饮食赏赐与众有异。顺帝即位，为小黄门，迁至中常侍大长秋。在省闼三十馀年，历事四帝，未尝有过。好进达贤能，终无所毁伤。其所称荐，若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谿典等，皆致位公卿，而不伐其善。蜀郡太守因计吏修敬於腾，益州刺史种暠於函谷关搜得其笺，上太守，并奏腾内臣外交，所不当为，请免官治罪。帝曰：“笺自外来，腾书不出，非其罪也。”乃寝暠奏。腾不以介意，常称叹暠，以为暠得事上之节。暠后为司徒，语人曰：“今日为公，乃曹常侍恩也。”腾之行事，皆此类也。桓帝即位，以腾先帝旧臣，忠孝彰著，封费亭侯，加位特进。（曹魏）太和三年，追尊腾曰高皇帝。

《后汉书·宦者列传》记载：

曹腾字季兴，沛国谯人也。安帝时，除黄门从官。顺帝在东官，邓太后以腾年少谨厚，使侍皇太子书，特见亲爱。及帝即位，腾为小黄门，迁中常侍。桓帝得立，腾与长乐太仆州辅等七人，以定策功，皆封亭侯，腾为费亭侯，迁大长秋，加位特进。……腾卒，养子嵩嗣。种暠后为司徒，告宾客曰：“今身为公，乃曹常侍力焉。”嵩灵帝时货赂中官及输西园钱一亿万，故位至太尉。及子操起兵，不肯相随，乃与少子疾避乱琅邪，为徐州刺史陶谦所杀。

显然《后汉书·宦者列传》有关曹腾的记载是来自于司马彪的《续汉书》。考虑到《续汉书》的作者生活的时代距离曹腾时代只有一百多年，加上司马彪的晋朝宗室的身份，可以接触到更多相关史料，由其撰写的曹腾家族情况的基本信息可信度极高，而《续汉书》有关曹腾家族最有价值的信息便是曹腾出生于清贫的农民家庭，否则也不会发生邻居将曹腾父亲饲养的猪误认为是自己的事件。曹腾家族所属的社会阶层和经济状况从曹腾愿意入宫成为宦官之事同样能得到证明。在中国社会，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崇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念，身体残缺，失去生育能力的宦官即使日后权势再显赫，财富再雄厚，也会被社会主流舆论所不齿。到了曹腾的孙子曹操起兵征战四方的时候，他的敌人依然讽刺其为“赘阉遗丑”，由此不难看出当时人们心目中对于宦官的真实看法。所以历朝历代，除非特殊原因，凡是自愿入宫的都是家庭贫困，活不下去，为求生路而被迫为之者。

与此同时，曹嵩本人和曹腾弟弟曹鼎后来的表现也可以说明其家族的早年的贫困程度。曹嵩成为曹腾养子之后，在曹腾的提携下步步高升，在汉灵帝时期甚至花费“一亿万”买官当上三公之一的“太尉”。曹嵩能一次出手“一亿万”，可见他的富有，而这种富有应该来自陈琳在讨曹檄文所提及“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即贪污和受贿。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曹嵩与少子曹德在投奔曹操的路上由于携带大量财富而被陶谦的部将张闿所杀。在军阀混战的大乱世，出门远行却携带大量财富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曹嵩却心存侥幸，最终死于他人的刀下。从这些事来看，曹嵩是一个视财如命的人。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曹腾的弟弟曹鼎在我国史书上留有的记载偏偏也跟贪财有关。《后汉书·党锢列传》记载：

蔡衍字孟喜，汝南项人也。少明经讲授，以礼让化乡里。乡里有争讼者，辄诣衍决之，其所平处，皆曰无怨。举孝廉，稍迁冀州刺史。中堂侍具瑗托其弟恭举茂才，衍不受，乃收赍书者案之。又劾奏河间相曹鼎臧罪千万。鼎者，中堂侍腾之弟也。腾使大将军梁冀为书请之，衍不答，鼎竟坐输作左校。

曹嵩与曹鼎对于金钱的占有欲如此之强——比较合理的解释便是他们的青少年时期常年生活在严重的贫困甚至饥饿状态下。出身贫困家庭的人在成年之后由于切身体会，对于金钱的渴望往往高于其他阶层（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像岳飞就是反面的例子，但是上述社会现象的确存在）;相反，出身大富之家的人在长大之后则很有可能视金钱为粪土，崇尚简朴。魏武帝曹操和近代赫赫有名的李叔同先生便是这方面的典型。

在东汉中晚期，普通农户的生活和命运可以用悲惨来形容。一方面，与刘邦依靠贩夫走卒等底层庶民起家开创西汉王朝不同，东汉开国皇帝、其时作为南阳没落宗室的光武帝刘秀必须仰赖南阳和河北等实力派豪强的一致拥戴才能剿灭群雄，一统天下。东汉王朝建立后，众多豪强地主不仅在政治上拥有一系列的特权，而且在地方上武断乡曲，广占良田。许多农户的耕地被地方豪强霸占后，有冤无处诉，含恨自尽者比比皆是。另一方面，由于对外战争的频仍，地方官吏横征暴敛以及频繁的自然灾害，统治阶级上层穷奢极欲的生活，以及镇压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导致的大量军费开支，造成成千上万普通农户生活日艰。当时的史书记载说，彼时的社会：“盗贼凶荒，九州代作，饥馑暴至，军旅卒发，横税弱人，割夺吏禄，所恃者寡，所取者猥，万里悬乏，首尾不救，徭役并起，农桑失业，兆民呼嗟于昊天，贫穷转死于沟壑矣。”[4]

在这里，我们必须对曹氏家族日后的飞黄腾达以及早年的饥寒交迫作出严格区分。毋庸置疑，曹氏家族在东汉中后期成为达官显贵是因为曹腾深受汉顺帝和汉桓帝宠幸，位极人臣的缘故;但是在曹腾入宫之前，曹氏家族应该是清贫的农户之家。即使在曹腾入宫前期，他也只是伺候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汉顺帝读书的小宦官。其时朝廷的军政大权牢牢掌控在邓太后手中。汉顺帝的父亲汉安帝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却是一个傀儡皇帝。曹腾得势是汉顺帝即位之后的事情。换言之，在曹腾入宫的前期，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处事谨慎，无权无势的小宦官，很难对家庭施以援手。

四、曹嵩很可能是曹腾兄弟之子

因此，综合相关书籍记载以及各种历史疑点，围绕曹操家世之谜，即曹腾究竟是从何处领养曹嵩，我们必须思考这样一种可能：出生清贫农家的曹腾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和不愿过饥寒交迫的生活，毅然决定入宫阉割。彼时或许是豪强侵占曹家的田地，或许是遇上百年难遇的自然灾害，为了活命，曹腾的兄弟携子即曹嵩逃难至外地，沦为流民。其间曹嵩的生父病逝，曹嵩被乞丐抚养，保住一命，沿街乞讨。十几年后，汉顺帝即位，提拔昔日的伴读曹腾为“小黄门”和“中常侍”，使之成为朝廷重臣。得势之后的曹腾马上派人在全国各地寻找自己的兄弟和侄子曹嵩，最终找回弟弟曹鼎和侄子曹嵩。为了自己后继有人，曹腾收养侄子曹嵩为嗣;同时经过一番幕后运作，弟弟曹鼎出任河间相。但是由于早年饥寒交迫的生活，进入仕途之后的曹嵩和曹鼎难以抵御金钱的诱惑，大肆贪污受贿，成为东汉晚期赫赫有名的“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