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质金融要从货币质量抓起
作者: 钮文新
货币是金融的基础,货币质量对金融质量具有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作用。尤其在信用货币时代,主权信用是货币的基石,国家主权信用的品质也决定着国家主权货币的品质,决定着主权国家的金融品质。
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推动金融高质量发展专题研讨班1月16日上午在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开班。习近平总书记在开班式上发表重要讲话。习近平强调,金融强国应当基于强大的经济基础,具有领先世界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综合国力,同时具备一系列关键核心金融要素,即:拥有强大的货币、强大的中央银行、强大的金融机构、强大的国际金融中心、强大的金融监管、强大的金融人才队伍。
值得注意的是:“强大的货币”被放在关键核心金融要素的首要位置。
这当然需要长期努力,久久为功。但为了金融强国建设,应当尽快全面、认真、详尽分析中国货币和金融的现存问题。实际上,历史早已充分证明:在信用货币时代,尤其在开放条件下,一个国家主权货币品质的优劣,与其金融质量的高低,以及经济实力和主权能力的强弱相辅相成,相互支撑,互为因果。也就是说,主权货币品质越高,意味着国家金融能力越强,经济实力和主权能力也会相应强大。相反,主权货币品质越低,意味着国家金融能力越差,经济实力和主权能力也会随之而弱。
多年来,许多经济体都在探索货币突围,比如欧元的诞生,以及一些南美国家、中东国家讨论数字货币联盟,甚至有些国家重新考虑恢复金本位的可行性。这些行为背后的目标,实际都是为了强化本国货币的信用实力,为本国金融和经济成长拓宽空间。
一个国家金融质量高低,经济品质优劣,从某种意义上说,取决于一个国家的货币如何构建。所以,要建设金融强国,就应当全面检视金融的现实质量,尤其要看货币构建方式中是否存在“隐性的金融风险诱发机制”。
搞清一些货币常识
每当中央银行释放基础货币之时,一定有人站出来说“央行放水”,并暗示“央行放水”会导致物价上涨。从实际情况看,这样的解读似乎成了“定律”,严重影响着社会公众的认知。这样的解读对吗?不对。
物价变动历史早已证实,引发“通胀型”物价上涨的关键因素应当是:M2上涨速度过快。但是,M2构成中有两个因子:其一是基础货币,它是中央银行代表国家向金融市场注入的货币;其二是货币乘数,它是央行向金融市场注入基础货币之后,金融机构(比如商业银行)据此放贷,然后“贷款变存款、存款再变贷款”循环往复,最终基础货币扩张为流通中的所有货币——广义货币(M2),其扩张倍数就是“货币乘数”,因此就有了一个基本计算公式,即M2=基础货币×货币乘数。
为什么说“央行投放基础货币一定引发通胀”的说法不对?因为,M2的扩张或收缩不仅与基础货币数量相关,还与货币乘数相关。如果基础货币上升而货币乘数下降,M2增速未必出现大幅提高,反而有可能降低。经常用一个比喻:M2就像一杯“糖水”,则基础货币是“糖”——代表M2中的国家信用,而货币乘数是“水”——是商业银行通过“存款变贷款、贷款变存款”向国家信用——基础货币中兑水。
中国的情况如何?从图1我们可以看到:从2011年开始,中国M2增长主要依托货币乘数的不断提高,如图1中红线所示;同时,基础货币供给数量基本没有变化,如图1中蓝柱所示。

沿用央行以往的计算方法:2023年11月,中国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为291.2万亿元,查看央行资产负债表得到储备货币(基础货币)为36.316001万亿元,按照上述基本公式的变形:货币乘数=M2/基础货币,即可得出,此时中国货币乘数为8.0185倍。
人民币 “基础货币”含量过少
为何要对货币乘数高度敏感?大家可以看一个事实:2008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前夜,其货币乘数为8.93倍。
货币乘数的倒数即“基础货币/M2”所表达的是:基础货币在M2中的含量。基础货币代表的是货币中的国家信用,那货币乘数过高则意味着“M2中的主权信用占比(含量)过低”。“货币乘数过高”和“M2中主权信用含量过低”说的实际是一回事。
从图2可见,中国M2中的基础货币占比的确在“走低”,这意味着人民币中主权信用含量下降。当下8.0185倍的货币乘数,其对应的“M2中主权信用(基础货币)占比”仅为12.5%。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前夜,美国货币乘数8.93倍,之后美联储通过大规模量化宽松(QE)向金融市场注入基础货币,按照央行调查统计司前司长盛松成的测算,美国货币乘数从2007年的8.93倍降到了2013年的2.98倍;而在日本,“安倍经济措施”的实施,同样包括大规模基础货币投放,以致日本货币乘数下降;欧元区也是如此趋势。

为什么这么多重要经济体的央行大量投放基础货币?在中国,一些人认为,这是因为金融危机后,受灾国基准利率“归零”的无奈选择。但美联储前主席本·伯南克不这样看,他认为,第一,基础货币实际是永远不必回收的债务,相当于“国家资本”;第二,破解债务危机的最佳方法,实际就是向金融市场注入大量“国家资本”。
美、日、欧等经济体是否因此破解了它们的债务危机?这或许还有一定的讨论空间。但货币乘数过高,相应的M2中主权信用(基础货币)占比(含量)过低,这是否意味着主权货币出现质量问题?就像“金本位”货币时代,货币当中的黄金含量决定了一个国家货币品质的优劣。
如何准确计算流通中的基础货币
最近,中国资本市场备受各方关注。如果进一步深入探究“资本流动性为什么会如此稀缺”的问题,会发现更大的“基础货币漏洞”。
过去,大家一直沿袭央行给定的方法去计算中国的货币乘数,即把央行资产负债表中的“储备货币”全都认定为“基础货币”。但深究则会发现:央行“储备货币”中实际包含了法定存款准备金(以下简称“法定存准”)和超额存款准备金(以下简称“超额存准”)。
按照货币银行学定义:基础货币=流通中的现金(M0)+存款准备金总额。什么是存款准备金总额?一般而言,存款准备金分为两类:一类是法定存准,它是按照央行要求,商业银行必须存入央行账户的存款准备金,这笔钱一旦存入,商业银行则对之失去自由支配权;另一类是超额存准,它是商业银行自愿存入央行账户的存款准备金,商业银行可以随意支取、自由支配。

既然货币理论给出了这样的定义,则“法定存准+超额存准”之和——也就是“存款准备金总额”当然应被记在“基础货币”账下。所以,央行将“法定存准”记入“储备货币”科目,并确认为“基础货币”,似乎无可厚非。但问题就出在:“记账没错”不等于“计算正确”。

按照货币理论,“基础货币”一定是央行已经投放给市场并参与市场流通的货币,但“法定存准”是否参与了市场流通?这笔钱虽然摆放在央行储备货币账下,被认定为“基础货币”,但它实际已被央行锁定,已经“退出流通”。也就是说,这笔钱并未在市场流通中发挥“基础货币”作用。
诚如市场公认的那样,央行提高“法定存准率”——扩大“法定存准”规模,则市场一定认为央行在更多地“回收基础货币”,对应的是“货币政策趋于紧缩”;相反,如果央行降低“法定存准率”——缩减“法定存准”规模,市场一定认为央行在更多地“投放基础货币”,对应的是“货币政策趋于宽松”。
把“退出流通的基础货币”依然算作“流通中的基础货币”,这显然是个重大问题。这里不敢轻易给出结论,恐怕亟须有关方面以及金融专家学者们认真研讨,并尽快给出结论。
“超额存准”和 “法定存准”不容混淆
不少财经舆论在比较中国和发达经济体存准率的时候,没有区分“超额存准”和“法定存准”,忽视了二者间实际存在的本质差异。按照基本原理,“法定存准”的含义是:有这么多的基础货币已经退出流通,它反映的是基础货币回笼数量,这笔钱商业银行不能使用。“超额存准”的含义则是:有这么多流通中的货币暂时存放在央行账户,但这些货币并未退出流通。
以美国为例,2020年3月26日,美联储将美国金融机构的法定存准率降至为0,这使得美联储账户上的准备金100%都是“超额存准”。“超额存准率”上升,基础货币投放增加,货币政策宽松。也就是说,如果“超额存准”增长,说明商业银行可用资金的充裕程度上升,说明有更多基础货币进入流通,货币因此而趋向宽松。这样的情况与货币理论所描述的情况高度吻合。
但是,央行“法定存准”增加,反而意味着商业银行被锁定的资金增加,更多基础货币退出流通,货币趋向紧缩。
所以,“超额存准”扩张反映货币宽松,“法定存准”扩张反映货币紧缩,如此截然相反的货币效果,恰恰说明“超额存准”和“法定存准”之间存在根本差异,而且是性质上截然相反的差异。
正因如此,不该把“超额存准”和“法定存准”混为一谈。因为,这样实际未准确区分“退出流通的基础货币数量”和 “参与流通的基础货币数量”,这会导致基础货币的“虚增”,并由此带来一系列的金融和经济后果。
基础货币过少导致金融短期化
人民币M2中基础货币(主权信用)占比过低导致货币乘数过高,会带来怎样的金融和经济后果?金融短期化。按照最基本的金融理论,货币乘数也称“货币周转速度”,货币乘数不断走高,也就是商业银行“贷款变存款、存款再变贷款”循环往复——“倒腾”的速度不断加快,结果是:“货币运转周期”越来越短,这意味着金融越发趋向短期化。
尽管金融高质量发展内涵丰富,但从理论上说,金融质量离不开“四大要素”:其一是信用品质的高低,其二是金融商品的丰富程度和数量多少,其三是金融商品的价格高低,其四是金融期限的长短。“四大要素”彼此关联。正如前述,M2中基础货币(主权信用)占比越低,将导致货币乘数越高,金融短期化越严重;而金融短期化越严重,长期资本越稀缺,同时也意味着长期资本价格会随之走高。
金融短期化发展趋势是否有利于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不是。因为,实体经济发展需要长期资本支撑,而科技创新引领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更需要长期资本支撑,所以金融短期化趋势与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要求背道而驰。
金融短期化负面影响不可小觑
人民币M2中基础货币(主权信用)占比过低、货币乘数过高,由此带来的金融短期化,实际是金融劣质化的重要表征,对于需要长期资本支撑的实体经济具有极大的负面影响。具体分析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