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林们的“五支枪”

2024年春节档之后国内影片市场的最大黑马，当属《周处除三害》无疑。这并不意外，该片去年在岛内上映时，就曾掀起观影热潮，斩获7项金马奖提名及金像奖“最佳亚洲电影”提名。内地上映3天之后，豆瓣评分一路飙升至8.4，随后的“换盘改版”风波，让更多观众对这部号称尺度空前的“极恶电影”产生更浓的兴趣，最终促成了该片的爆火。尽管主题是传统的“以恶制恶”，但该片并非单一的黑帮片、犯罪片或警匪片，而是“黑色幽默、港式黑帮、台式怪诞的完美混搭”，既离奇荒诞又血腥暴戾，既反传统又尊崇人性，富含暴力场面和CULT情节，是一部观影体验独一无二的“大爽片”。

作为一部包含大量动作场面的影片，手枪是《周处除三害》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贯穿着影片的始末。不过在这部电影里，手枪被赋予了更为特殊的意义，它不仅仅是一种武器，在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上天对恶的裁决，是无法回避的宿命。片中的主人公陈桂林，用手枪惩治了那些无可救药的恶人，同时也破除了“痴、嗔、贪”的心魔，并且在最后的枪声中获得了彻底的解脱。

独行之枪

影片第一个镜头，慢摇、特写的灵堂细节，故意压低的视角，显得非常与众不同。桃园黑帮大佬“洪爷”洪仁就被杀，继任的“铁头”正为其举办风光大葬，岛内各地帮派纷纷前来捧场。灵堂门前，一边是荷枪实弹、随时准备弹压的警察，一边是人多势众、蠢蠢欲动的各路牛鬼蛇神。表面的平静下，其实暗流激荡。

陈桂林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单枪匹马出现在葬礼现场的。“双开门”身材，肥大的黑色西服，眼中精光四射，不羁中带有一丝跋扈，这让他在一众江湖人士中鹤立鸡群。通过低阶小弟“金毛”充满崇拜的描述，观众们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来台北中山区顶厝庄的任因九与“洪爷”因赌结怨，派手下“桂林仔”讨债，后者拿着手榴弹去了洪的赌场，炸掉了赌场还干掉了“洪爷”，“铁头”因此对“桂林仔”下了追杀令。陈桂林对此不置可否，只顾捧着“丰米便当”大快朵颐。直到“铁头”从灵堂出来，他才正色告诉“金毛”，自己就是那个“桂林仔”，然后丢下一脸错愕的“金毛”，一面推开前面众人，一面从腰后抽出手枪，大摇大摆，如同索命厉鬼一般，直奔“铁头”而去。

“铁头”反应也算敏捷，老远便看出来者不善。但陈桂林的动作更快，一枪便将“铁头”从楼梯上击倒在地。现场“铁头”手下虽多，却没人敢在这种情形下站出来玩命，加之按照黑道规矩，葬礼上不能私带武器，因此陈桂林得以从容对准“铁头”，继续连射9枪，然后扬长而去，整个过程如入无人之境。

对于熟悉台湾治安史的观众来说，这短短几分钟的情节，足以证明主人公的原型，就是1980～1990年代名噪一时的竹联帮“超级杀手”——刘焕荣。刘焕荣曾受雇或因其他缘由枪杀多名岛内黑帮大佬，名列1983年全岛“十大枪击要犯”榜首。1984年3月，他身藏双枪，只身前往某帮派人士祭典现场，待“大树林帮”老大杨柏峰现身时，上前连开5枪，见杨柏峰未死，又返身对其再补2枪，他也因此在道上得到了“神经刘”的绰号。更有甚者，身为帮派老大的某武打电影明星因诈赌纠纷，召集各帮派头面人物进行调解，没想到此前亡命菲律宾的“神经刘”悄悄潜回岛内，手持手榴弹独闯会场，硬生生将现场的2300万现金（均为新台币，下同）全部劫走……影片中的情节与此高度相似，而且陈桂林射向“铁头”的10枪，集中在头、胸部，这也正是竹联帮杀手惯用的手法。

当年“神经刘”用过什么手枪已不可考，但影片中“桂林仔”手中的武器却很好辨认，仅仅从它那极有特色的套筒前端和体现人体工程学的大倾角手枪握把，就可以认出它是一支CZ75手枪。

如果把现代自动手枪看作是一个拟人化的“社会”，那么CZ75就是其中比较“特立独行”的一员，很符合陈桂林的“孤狼”气质。该枪的研制初衷就很特殊，尽管当时的捷克斯洛伐克隶属华约集团，但为了出口创汇，由切斯卡兹布罗约夫卡工厂负责秘密开发了这款采用西方惯用的9×19mm口径的外贸手枪。设计师约瑟夫·库斯基和弗朗泰斯克·库斯基兄弟俩参考比利时FN公司勃朗宁BHP大威力手枪的基本动作原理，同时吸收了S&WM39、SIGP210等多种西方产品的优点，并加入了自己的创新设计，最终在1975年推出了CZ75。该枪标准型全枪长206mm，枪管长120mm，单/双动发射，空枪质量1.12kg，配用15发双排弹匣，属于全尺寸的大型手枪。在当时的欧美市场上，还很少有社会主义国家生产的商业版自动手枪出售，因此CZ75从一开始就受到欢迎。

CZ75的另一特别之处是性价比极高，价格便宜，做工精良、结实耐用，射击精度和可靠性都十分出色。该枪采用全钢结构，套筒座为铸钢制造，套筒则由锻造钢坯经机加工而成，因此使用寿命超长。具体设计上则“博采众长”，其冷锻枪管外形与BHP的类似，但开闭锁部分有所简化，套筒导轨与P210一样位于套筒座内侧，整个套筒被“包裹”在套筒座内，从而减少了射击过程中的横向晃动，提高了套筒的运动稳定性，同时扳机拉杆参照M39设计成双侧式样，受力更加均衡，有利于提高射击精度。该枪的保险措施也非常到位，共有3道保险，内部有击锤保险和击针保险，并在握把上方设置了手动保险。因此，西方很多用户专门购买CZ75用于比赛，一些执法机构也会采购该枪作为警用武器。

CZ75的第三个特点是家族庞大、衍生及仿制产品多。在捷克本国，CZ75不仅列装军队和警察部门，还发展出CZ83、CZ85、CZ85B、CZ97B、CZ100等诸多后继型号。近年来，又相继推出了CZ75紧凑型、执法机构专用的CZ75P-01紧凑型、为隐蔽携行研制的CZ2075RAMI袖珍型，以及为射击比赛开发的CZ75SP-01Shadow、CZ75StandardIPSC等衍生型号。很多国外枪械生产商也看准商机，通过授权或直接仿制等方式，先后推出一批基于CZ75设计的仿制枪，包括意大利TZ-75、智利FAMAEFN-750、中国北方工业NZ-75、土耳其SarsilmazM2000、瑞士ITMAT-88、以色列IMI杰里科941以及美国的春田P9、阿玛莱特AR-24和BrenTen等等，甚至朝鲜也根据CZ75仿制列装了“白头山”手枪。

影片中陈桂林手中的CZ75，只在接续的两个场景中出现。首先举枪射向“铁头”，接下来大步走出葬礼现场，很自然地撩起西服，拭去手枪表面的指纹，然后将其扔到路旁树丛中。后者有一个近距离特写，可以看出枪身表面采用发蓝处理，握把贴片的防滑纹由侧面的点状部分和侧后的横条部分两块组成，右侧握把上方没有手动保险，这些都是1982年之前生产的CZ75的特征。不同时期生产的CZ75有一个重要区别，那就是导轨长度的变化，最早的版本导轨较短，因此套筒和套筒座截面开始变宽的位置比较靠后，差不多在扳机护圈前方，套筒座前下方表面是平的，而稍后生产的版本导轨有所加长，变宽位置明显更靠前，同时套筒座前下方对应位置上铣有凹槽。前一个场景由于距离较远，除了枪身发蓝，看不到握把或其他细节。由于这些镜头旋踵即逝，观众们很难发现两个场景中出现的CZ75其实并不一样，举枪射击的那支CZ75是导轨较长、套筒座前下方有凹槽的中期型号，片中扔在树丛中的是导轨较短、不带凹槽的早期型号，也就是说，片中陈桂林使用的CZ75，实际上不是一支而是两支。当然这一区别十分细微，如果不经仔细分辨相关截图，是很难发现的。

尽管CZ75在世界范围内可谓流行，但在东南亚及台湾地区却不是一款很常见的手枪，历年台湾枪案中也较少有牵涉该枪的报道。究其原因，一方面岛内军警、“情治部门”均没有采购或仿制过该枪；另一方面，对于军火走私商人来说，作为一款近半个世纪前的武器，该枪不比其他现代自动手枪更具声名或其他优势。但是，作为一支世界名枪，台湾有多个厂家一直在生产空气软枪或跳壳道具版本的CZ75，前者主要面向日本、香港等法律允许私人持有BB枪的国家和地区，而后者销售范围更加广泛。很可能剧组为了方便起见，给片中的陈桂林安排了这样一支枪作为道具。此外，认真分辨扔在树丛中的那支CZ75，可以发现它的套筒末端有明显的银白色金属部分露出，而真枪的对应位置是没有这些的，显然是用来强化塑料或铝锌合金枪身的钢质加强件，这更证明这是一支道具枪而并非真正的CZ75。（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