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内战时期的日常饮食(续10)
作者: 邹涛等战争中的随军商贩(续3)
团里的军官们在随军商贩的人选方面拥有决定性的话语权,这种情况让国会很不放心,认为军官们很有可能在巨额利益的诱惑面前败下阵来,有可能从中捞一把好处。而撤换随军商贩的权力又被团长一手掌握,这让国会更加疑神疑鬼。事实也证明国会里见多识广的老狐狸并不是胡乱咬人,团里军官们的确与随军商贩存在着利益纠葛。威斯康星州第15志愿步兵团的表现最为明显,指挥官汉斯·克里斯蒂安·黑格上校留下的家信中也证实军官们和团里的随军商贩不清不楚。黑格上校在信里经常提到一个他和妻子都很熟悉的随军商贩霍尔曼,其中一封信里非常得意地写到“好朋友霍尔曼生意做得真是好极了,每天的营业额经常能保持在150美元以上”;在另外一封信里,黑格上校非常急切地向自己的妻子打听霍尔曼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否则“他们”就会因为一些士兵的离开而损失一大笔钱。作为团里的指挥官,黑格上校必然参与了随军商贩人选的确定工作,这是职责所在,无可厚非,但他对于收回欠款的关注程度远远超乎情理之外,至于霍尔曼的生意里是不是也有黑格上校的股份就很值得玩味了。

随军商贩制度以及随之而来的腐败情况并没有逃过人们的眼睛,并非所有的国会议员都打算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些国会议员企图彻底废除历史悠久的随军商贩制度。在国会关于规范随军商贩行为的法案辩论会中,明尼苏达州众议员赛勒斯·奥尔德里奇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随军商贩的一切都应该被彻底废除!”按下来是一通长篇累牍的控诉,把随军商贩乃至各种与之相关的弊端喷了个狗血淋头。然而直到最后,试图把随军商贩的职能转移到军需官办公室的种种努力仍以失败而告终,因为国会大多数人认为,军需官们同样有可能像随军商贩那样惟利是图,利用手里的职权欺诈士兵们。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没有随军商贩的存在,军需官办公室肯定无法完成原本依靠商贩们来完成的各种服务工作。真要是赶鸭子上架的话,军需官办公室肯定要忙得四脚朝天,还得面对机构和人员急速膨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就是一切照旧,虽然大家都已经明白这一本万利的生意里面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权力的滥用和权钱交易。
在大部分军队里,随军商贩往往被视为团里的半正式人员,这样既方便进行日常管理,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发号施令,安排他们承担一些没什么危险性的辅助工作。大多数的随军商贩都认可军队的这种做法,这被视为获得军队接纳的一种表现——人类毕竟是天生的社会性动物,谁都不喜欢被群体孤立排除的感觉。军队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为这些商贩们提供便利,只要是指挥官觉得马匹和车辆比较宽裕时,商贩们的货物也可以由政府的货运马车来装载。形势不妙或者准备作战时,军队也会优先考虑随军商贩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他们和货物会及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当然,各种关照也并不是无偿提供的,照顾牲口维护车辆的工作就免不了要由这些商贩们来代劳。
随军商贩虽然拥有在军营里活动的合法地位,但他们的身份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仍然属于平民,必须牢牢地认清这一点。然而长期和一帮大头兵们厮混在一起,某些商贩们对于自己的地位和身份的认知也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日子久了甚至会忘乎所以,这样难免会惹出点事端。大名鼎鼎的联邦军队纽约第1志愿骑兵团就曾经发生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为团里提供服务的随军商贩也是有几分人脉才进来的,程序上来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经过州长的推荐,并且获得联邦政府的经营许可,该给团里上缴的常例钱也不曾少。不过,这位自认为和政府部门关系不错的生意人显然是有点得意忘形,或者说闹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觉得自己既然能够在军营里迎来送往,那应该算是有了官身。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这位随军商贩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套军官制服,像模像样地打扮起来。当然,作为一个生意人,他也用不着再去弄一把象征着军官威仪的指挥刀挂在腰上,惟一缺少的就是肩膀上代表军官高贵身份的肩章。自从有了这套制服,这位随军商贩可算是过了一把当军官的瘾,整天穿着制服在军营里神气活现,招摇过市。在比较熟悉的人面前自娱自乐倒是没什么大碍,也没人跟他计较,可是在某个倒霉的日子,这位可怜的冒牌军官在路上骑着马瞎逛,很不走运地撞见负责指挥新泽西州第1旅的菲利普·卡尼少将,这一身打扮给他带来了一场永远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菲利普·卡尼将军是美国历史上非常少有的独臂悍将,这位出身豪门的将军对于战争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对骑兵更是情有独钟,还曾经撰写过关于骑兵的训练手册。在墨西哥战争期间,敌人发射的葡萄弹(将数颗球形铁弹子或铅弹子用铁板之类的东西固定在一起,外面没有弹壳包裹,样子就像一大串葡萄)让他失去平常用来挽马缰绳的左臂,但是仅仅过了1个月,伤愈之后的菲利普·卡尼就再次回到自己一直钟爱的骑兵部队继续参战。为了克服失去左手的种种困难,性格坚毅的菲利普·卡尼就用牙齿咬住马缰绳,右手握着马刀冲锋陷阵,这为他赢得了“独臂恶魔”的称号。当时的陆军司令温菲尔德·斯科特中将亲眼目睹菲利普·卡尼在墨西哥战争中的英勇表现,他对此深表钦佩,极力称赞这位英勇无畏的骑兵军官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最完美的战士”。菲利普·卡尼将军一生经历过4场战争——早年在法国索米尔骑兵学校留学期间参与法军在阿尔及尔的殖民战争,回到美国后参加墨西哥战争,战后游历法国期间又成为拿破仑三世的骑兵军官参与第二次意大利独立战争,接着回到美国又成为联邦军队的一名指挥官参与内战。
作为一位戎马半生的职业军官,菲利普·卡尼少将当然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也格外珍视代表军人荣誉和尊严的制服。路上突然冒出这么一位气质猥琐,腰上还没有佩挂指挥刀的“陌生军官”骑着马耀武扬威,这不能不引起菲利普·卡尼少将的注意,当他发现这位“军官”的肩膀上居然不佩戴军衔时更加满腹狐疑,立刻板着脸上前盘问。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冒牌军官被气势汹汹的少将吓得手足无措,哆哆嗦嗦地承认自己只是个杂货店老板。一个卖杂货的居然打扮成军官模样,得知真相的菲利普·卡尼少将大发雷霆,把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词汇都翻出来,狠狠地痛骂一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接着,菲利普·卡尼将军喝令这个已经被吓破胆的冒牌货从马背上滚下来,在齐膝深的烂泥地里一步步爬回军营,并且还恶狠狠地威胁说要给这个辱没军人荣誉的家伙挂上“老船长的项链”——把一条大铁链子拴上一颗14.5kg重的炮弹,然后再锁在人犯的腿上,也是一种极具羞辱性和观赏性的惩罚手段。
第二天早上,军营里就见不到这个随军商贩的踪迹,他被暴怒的菲利普·卡尼将军吓得魂不附体,连夜逃到纽约去了。对于一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来说,昨天的那一幕实在是太骇人听闻,根本不敢想象继续留在军营里还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悲惨命运,万一真的腿上被锁条铁链子让人围观嘲弄,那就别想在军营里继续混下去,还是赶紧躲起来避避风头吧。直到菲利普·卡尼少将在1862年9月的第二次马纳萨斯战役(第二次奔牛河战役)中不幸阵亡的消息传来,这位藏在纽约不敢露面的家伙才算是松一口气。
改变命运的燕麦
在内战时期,像这种行事招摇,给自己惹祸上身的家伙毕竟只是极少数,更多的商人还是秉承着闷声发大财的理念,想尽一切办法开拓市场,增加经营品种,甚至还有人借此良机改变整个美国民众的饮食习惯。从俄亥俄州开始发迹的费迪南德·舒马赫堪称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是一位来自德意志地区的移民,1822年3月30日出生于汉诺威地区的策勒镇。作为一个商人的儿子,他在当地读完中学之后就早早地走出校门,从15岁那年就开始在一家杂货铺当学徒,接着又进入一家制糖厂工作。到28岁那一年,欧洲革命的浪潮已经波及德意志,费迪南德·舒马赫就跟着自己的哥哥远渡重洋,一起来到美利坚讨生活。在俄亥俄州落脚之后,兄弟俩像许多初来乍到的移民那样,先去佩恩斯维尔的一处农场干了将近一年半时间,然后就来到阿克伦县定居下来,费迪南德·舒马赫与另外一位来自德意志的移民合伙开了一家销售珠宝、玩具、餐具、乐器、香水之类高档商品的店铺维持生计。经营一段时间之后,费迪南德·舒马赫认为销售如此高档奢侈的商品很有负罪感,于是他决定自己单干,在1852年开了一家小杂货店,销售一些价格低廉的商品,例如咖啡、雪茄、新鲜的底特律白鲑鱼、乔治海岸鳕鱼以及干比目鱼等等,这些商品在各地都比较常见,居民们也都比较容易接受,而店里出售的燕麦就有些让当地人不能理解。
经营燕麦的主意最初来自对于家乡的思念和早年间的一些生活经历。当初在德意志时,每天早餐都少不了燕麦的味道,这也算是离别故土之后对于思乡之情的一种寄托。另外,在费迪南德·舒马赫最初当学徒的杂货铺后面有一家粮食粗加工厂,经过简单加工的燕麦一直卖得很不错,生意兴隆的景象让人看得十分眼红。以往的生活经历让费迪南德·舒马赫踌躇满志,认为可以从燕麦这种商品上大赚一笔,于是他就兴冲冲地进了一批作为库存,没想到阿克伦县的居民却对于杂货铺里的燕麦嗤之以鼻。不仅仅是阿克伦县,大多数在俄亥俄州种植燕麦的人也都觉得燕麦应该属于马厩,而不是人们的餐桌。

居民们的反应其实一点也不令人惊讶,尽管当时美国的民众基本上都是来自欧洲的移民及其后裔,不过饮食习惯已经与欧洲传统有很大的不同,燕麦作为一种食物早已不再为大多数人所喜爱。虽然燕麦从17世纪开始就逐渐在美国得到广泛种植,但最主要的用途是作为饲料用来养牛喂马。燕麦的地位发生改变也与北美地区的生活水平有关,经过多年开发后的北美物产丰富,产量高、口感好的小麦和玉米充斥市场,用不着像某些欧洲国家那样要依靠燕麦才能弥补谷物的不足,民众既然不愁吃喝,口感比较粗粝的燕麦就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冷落。其实单纯从食物的角度来看,经过简单脱壳加工的燕麦确实不适合作为一种口粮:质地坚硬,烹饪时间长,即使花很长时间煮熟,口感也仍然十分坚韧,没资格挑剔饲料的大牲口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牙口不好的人就得受点儿委屈了。在大多数来自欧洲的移民们印象中,拿燕麦当宝贝的也只有苏格兰人,连英国大文豪塞缪尔·约翰逊在1755年编著的《英语词典》中也给燕麦下了这样一个非常符合实际的定义:“一种谷物,在英格兰,燕麦通常是给马吃的,但是在苏格兰,燕麦似乎可以给予人们帮助。”19世纪中期的美国民众基本上也都认可英国人的这种看法。

在市场反应面前,让大家把燕麦当早餐的想法的确是有些一厢情愿,不过性格执拗古板的费迪南德·舒马赫不打算就此认输,意识到自己在故乡曾经甘之如饴的燕麦居然在北美大陆沦落成喂牲口的饲料,他更是为此愤愤不平,决定要改变人们的看法,于是就开始在燕麦的加工方面动脑筋。为了让燕麦更容易烹煮,在脱壳之后又增加了一道轧制工序,轧制后的燕麦片不仅大大缩短了烹煮时间,口感也有了显著的改善。从1854年开始,经过改进的燕麦片逐渐获得了人们的关注,生意也开始有起色。1856年,费迪南德·舒马赫在阿克伦县附近购买一处临近运河的水磨坊,又在磨坊里安装了方便工人操作的机器设备,可以用于加工燕麦片、珍珠大麦和其他谷物食品,每天能够生产燕麦片20桶。阿克伦县的交通也比较方便,借助运河,加工好的谷物向北能运到克利夫兰,向南能运到辛辛那提,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费迪南德·舒马赫和他的德意志磨坊美国谷物公司,燕麦片作为早餐的一种选择也不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当时的美国市场上除来自苏格兰的产品之外,鲜有其他的竞争者出现,到1859年,费迪南德·舒马赫已经从一位杂货商变为专业经营谷物制品的企业家,而内战的爆发带给了燕麦片市场最大的发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