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宫大吵”，一场注定发生的“外交灾难”

2025年3月3日，经过和高级幕僚的讨论后，特朗普下令暂停对乌克兰的所有军事援助。美国政府官员对媒体表示，这是对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行为不当”的直接回应。

三天前，2月28日中午，特朗普上台后和泽连斯基第一次在白宫会面。和此前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愉快”的通话不同，特朗普和泽连斯基短暂的见面，一开始尚算“体面”，但很快就陷入了争吵。随后，泽连斯基及其代表团被“赶出”了白宫：没有共进午餐，没有进一步会晤，没有签署矿产资源协议，也没有联合记者会。

特朗普的理由是来访的泽连斯基“不尊重”自己。被特朗普怒斥“没有美国，你就没有牌打”的泽连斯基，倒是反应冷静。据白宫官员透露，争吵过后，乌方表示依然希望和特朗普按计划举行会晤，但遭到美方拒绝。之后，泽连斯基对媒体表示，他“不想失去在美国的伟大伙伴”，认为今天的冲突对双方都不好。泽连斯基还说，他和特朗普的关系可以挽回。

然而，特朗普3月3日的决定显示出，他对泽连斯基的“示弱”并不满意。事实上，就在特朗普做出暂停援助的决定前数小时，乌克兰最高拉达（国会）还通过了对特朗普表示“深切感谢”的声明。但一切已经晚了。

特朗普的行动，与绝大多数欧洲盟友背道而驰。黯然离开美国后，泽连斯基在英国伦敦受到了英国首相斯塔默的热烈拥抱。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及15个欧洲国家的领导人或高级代表，在3月2日的伦敦峰会上重申了对乌克兰的支持。

在伦敦期间，泽连斯基甚至在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的私人宅邸桑德灵厄姆宫享受了下午茶招待，这被英国媒体形容为来自王室的罕见的、“极具象征意义”的支持。然而，在强调了对乌克兰的支持后，斯塔默的下一步目标仍然是“努力说服特朗普”。北约秘书长吕特也对泽连斯基表示，他必须和特朗普修复关系。

“我们可能必须习惯特朗普具有挑衅性乃至破坏性的谈判方式。”日内瓦安全政策中心主任、欧洲安全组织（OSCE）前秘书长托马斯· 格雷明格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最近一个月，这已经不是美乌双方高层第一次爆发正面冲突。其背后是双方在何时开始停火谈判、乌克兰如何参与谈判、是否需要以“安全保障”为谈判先决条件等关键问题上，未能缩小分歧。

原本，泽连斯基希望在特朗普做出决定前进行最后的争取，但现在，他可能不得不放弃对安全保障条件的执念，以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并为乌克兰继续讨来武器。

积怨已深

2月28日中午的会晤，是在一片“虚伪的和谐”中开始的。

泽连斯基在白宫西翼门口受到特朗普率领仪仗队迎接，两国领导人礼貌握手。随后，泽连斯基向特朗普赠送了乌克兰拳击手乌西克的冠军腰带。

面对记者，他们笑着透露了即将共进午餐和签署协议的安排。泽连斯基还准备了一个“小节目”：他递给特朗普一组乌克兰战俘在被监禁前后的对比照片。

乌克兰已经通过换俘接回了4000多人，但还有数千人需要交换。近日，泽连斯基提出一次性完成全部换俘的提议，但未得到俄方回应。他似乎希望特朗普能在美俄对话中有所帮助。特朗普也回应道：“让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最近半个月双方积累的怨气，正在等待一个转折或出口。这一波积怨始于泽连斯基和美国副总统万斯在2月14日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的会晤。这是特朗普今年1月再度就任总统后，泽连斯基首次会见白宫核心高层。然而，会议开始前，美方官员突然要求泽连斯基必须签署一份刚刚交给他的协议，“如果希望与万斯会面的话”。

这就是著名的美乌矿产资源协议的第一稿。协议本身基于泽连斯基去年提出的一项“以资源换安全保障”的建议。不过，乌方拿到的文本没有关于“安全保障”的条款。经过反复沟通，美国官员同意推迟泽连斯基和万斯的会晤，给乌方7个小时修改。乌克兰提交修订稿后，美方拒绝了所有修改意见。

当时，这个插曲没有影响泽连斯基和万斯进行了一次据称“成果丰富”的会晤。但在一些分析人士看来，这个插曲拉开了美乌进入“大争吵”阶段的序幕。乌克兰媒体称，从那时起直到2月28日泽连斯基访美，为了在两周内迫使乌克兰认可美方提出的协议，特朗普团队使用的手段是“敲诈勒索”。

《欧洲真理报》披露的细节显示，美国代表曾对泽连斯基威胁道，如果不答应协议文本，他将无法前往华盛顿面见特朗普，这意味着特朗普将首先和俄罗斯总统普京会面。一次会谈中，美方官员甚至对泽连斯基说：“再等五分钟，我就打电话告诉特朗普，你根本不想和美国谈判。”

特朗普方面也积攒了许多“委屈”。特朗普声称，当他的财政部长贝森特前往基辅和泽连斯基讨论协议文本时，泽连斯基“正在睡觉”。乌克兰政府否认了这种说法。但美乌媒体均披露，泽连斯基确实在和贝森特谈判时当场出离愤怒，在会议室中发出“沙哑的叫喊声”。2月26日，泽连斯基在出发前往美国前再次对媒体表示：“我不会承认哪怕 10 美分的债务。”

当最后的“白宫争吵”发生后，一些分析认为这是泽连斯基团队“避免签署丧权辱国协议”的策略，因为泽连斯基此前对贝森特的怒吼，似乎迫使美方在协议条款上做了让步；另一些分析则认为，是那位强烈要求美国从乌克兰抽身的副总统万斯，通过言语给泽连斯基“下套”，以激化泽连斯基和特朗普的直接矛盾。

可以确定的是，历经半个月的争论后，美乌两国总统的团队，已经不像拜登执政时期那样能密切沟通，掌握对方总统的喜好与“雷点”。《华盛顿邮报》援引参与谈判的美国高级官员的信源称，泽连斯基以休闲装而非西装拜访特朗普，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虽然“听起来是小事”，但相比于拜登，特朗普并不容忍泽连斯基的所谓“战时着装”。

更糟糕的是，特朗普团队中对乌克兰最为友好的特使凯洛格，多次建议泽连斯基需要“在会面之前先加强美乌总统之间的关系”，但泽连斯基最为信任的总统办公室主任、被戏称为“半个乌克兰总统”的叶尔马克，却认为所有重大问题都应当等泽连斯基见到特朗普之后直接交流。

据身处现场的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披露，2月28日中午，在媒体进入会场前，特朗普和泽连斯基已经进行了40分钟的“鸡同鸭讲”会谈。泽连斯基不断强调安全保障方案的重要性，而特朗普对此无动于衷。叶尔马克的计划不仅没能推进乌克兰的要求，反而惹怒了特朗普。

当记者们挤入会议室后，特朗普已经直白地向泽连斯基表明了态度。面向镜头的整个开场白中，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安全保障方案。泽连斯基则一次次尝试将特朗普的话题从个人成就、服饰着装等细枝末节上拉回，以讨论他心中的“严肃问题”——停火协议前必须先有安全保障。

欧盟驻乌克兰代表团前团长马西卡斯指出，泽连斯基在性格上的一大问题是：在国际谈判中，有时过于专注他特别反感的单一问题，而忽视其他重要事项。但当这个特点遇到更加“情绪化”的特朗普后，事情急转直下。

特朗普先是不耐烦地表示“我不关心安全保障，我关心的是达成协议”。在被记者和泽连斯基一再“提醒”后，特朗普怒气冲冲地表示：“你们一直愚蠢地谈安全保障，安全保障压根不是问题！”“你假设俄罗斯侵略，你还可以假设你头上有个炸弹掉下来！”当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记者又提到俄军可能进攻美乌协议开采矿区时，特朗普更反击称：“CNN先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吧，你们收视率这么低！”

直到此时，泽连斯基依然小心翼翼地避免激怒特朗普。2月28日上午，泽连斯基刚刚会见了美国参议院两党代表团，共和党中最“挺乌”的参议员格雷厄姆提醒泽连斯基控制情绪，并透露“特朗普总统昨晚的心情非常好”。

事实上，在前40分钟对话中，泽连斯基多次恭维特朗普，称如果特朗普能“赶走”俄罗斯军队，就将青史留名，肖像会挂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的墙上。

然而，特朗普的情绪一再失控。当有记者问泽连斯基是否觉得特朗普站在乌克兰一边时，没等泽连斯基回答，特朗普就大声说：“我们在这儿不是谈这些愚蠢的问题的。”等到特朗普说到“泽连斯基对普京的恨”让自己“很难办”时，泽连斯基已经基本失去了表情管理。他不断抿嘴摇头，抱着肩膀，然后和美国副总统万斯吵了起来。

在之后举世震惊的9分钟里，特朗普的“嘴替”万斯脸色“红温”，指责泽连斯基没有感恩之心，故意在美国媒体面前攻击特朗普。泽连斯基尽可能保持礼貌，继续对美方的支持表示感谢。特朗普则挥舞惯用的手势不断打断泽连斯基的“最后陈词”，教训他“没资格谈我们的感受”“你已经说了很多了”。

紧接着，双方陷入“你没牌打”“我没打牌”式的“过家家式争吵”。一边是：“没有我们的支持，你们两周就完了！”另一边是：“普京还说我们三天就完呢！”

《华盛顿邮报》引述美国高级官员的话指出，当走进白宫时，泽连斯基选择了一贯的“硬汉”作风。但这一次，“这招不太好使。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感到受到了侮辱”。《基辅独立报》则指出，泽连斯基别无选择，“如果他让特朗普和万斯攻击乌克兰而不受制止，他在国内外都会被视为软弱。一个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不能表现出软弱”。

或许，从泽连斯基拿出乌克兰战俘的悲惨照片给特朗普看时，一场“外交灾难”就在所难免。此前一天，英国首相斯塔默在说出一连串的恭维话语后，从口袋里掏出递给特朗普的，是英国国王邀请特朗普访英的亲笔信。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主持人据此讽刺道，泽连斯基应该做的，是“掏出一枚大大的勋章”为特朗普戴上。

“断供”之后怎么办？

2月28日发生的一切，在美国、欧洲和乌克兰都引发轩然大波，多国领导人纷纷表态“和乌克兰在一起”。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查克·舒默称，特朗普和万斯“在为普京做肮脏的工作”。言下之意，特朗普在迫使泽连斯基听从莫斯科方面提出的停火谈判条件。

“这种情况确实很不寻常。”曾长期参与调停俄乌冲突的格雷明格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一般来说，谈判双方在准备开始谈判前，都会强调自己的“最高立场”，然后慢慢讨价还价。但现在，外界看到的是俄罗斯方面的“最高立场”和美国方面的“灵活立场”。这种灵活“甚至包括乌克兰最为看重的安全保障问题”。

这次争吵中，特朗普倒是亮出了自己对安全保障的真实看法：他觉得这是最无足轻重的问题，因为“一旦停火协议签署，一切就结束了，俄罗斯不会再走老路”。他还再次强调，美乌合作开发矿产资源，就是对乌克兰的“自动保障”。换言之，只要美国人在乌克兰领土上采矿，俄罗斯就不会发起攻击。

泽连斯基显然反对这个逻辑，但他未能说服特朗普，反而让美国总统下定了决心：非要暂停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让泽连斯基看清自己手中的“牌”。

自 2022 年 2 月俄罗斯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以来，美国已向乌克兰提供了总价值达659亿美元的直接军事援助，并不断升级援助内容。不过，上一个冬天，正是由于特朗普派议员将美国国会通过援助计划的时间拖延了6个月，乌军2024年初在巴赫穆特等局部战场遭遇严重失败。

据路透社披露，今年2月以来，随着美俄恢复接触对话，特朗普团队内的“对立派系”已经开始争论是否应当暂停上一届政府对乌克兰的武器供应，副总统万斯一直激烈主张美国应尽快从乌克兰问题上完全抽身。

在特朗普和泽连斯基争吵之前，美国国务院下属的美国国际开发署已经先后暂停了对乌克兰“追究俄罗斯战争罪责”、内部政治改革及保护能源基础设施的资助项目。“白宫外交灾难”发生不久后，《纽约时报》即援引政府内部信源称，特朗普要求与国务卿鲁比奥及国防部长赫格塞斯讨论全面停止对乌军援的问题。

据美国媒体报道，特朗普本次暂停的对乌克兰援助，包括运输途中或已在波兰境内等待转运的武器。换言之，从这一刻起，将不会有任何新的美援武器和弹药入境乌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