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火车头”,迎来“黑红大联合”?
作者: 郭梓云 郑敖天当地时间2月23日夜,身材高大、年近七旬的弗里德里希·默茨一改此前常见的严肃作派,在党内同僚的欢呼声中不无俏皮地宣布:“今晚我们可以纵情摇摆(Rambo Zambo)了!”其中“Rambo Zambo”是在德国“TikTok一族”中广泛流行的一句俚语。
24日凌晨,根据德国联邦选举委员会公布的德国大选初步计票结果,由基督教民主联盟(下简称基民盟)与基督教社会联盟组成的联盟党以28.6%的得票率赢得大选,获得优先组阁权。如果组阁成功,默茨将成为下一任德国总理。
伴随着胜选的喜悦,默茨冷静地强调:“世界不会停下脚步等待我们(德国)……今天我们庆祝胜利,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开始干活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醒德国人心怀紧迫感。面对世界百年未见的大变局,默茨将如何为身为“欧洲火车头”的德国当好驾驶员?
“欧洲火车头”动力不足
“我对大选感到兴奋,同时也有点担忧。”一名德国选民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表述。这似乎折射出众多德国选民参与此次大选的心态。
当地时间2月23日大选日当天,《环球人物》记者走访了柏林多个投票站,发现很多民众一大早就去投票,这让一向冷清的周日街头人流涌动。投票站内,各项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着。除某些时段选民需要排队等候投票,多数时间投票站的运行都很流畅。投票站面向所有民众开放,人们可在不影响投票的情况下,进入投票站观摩投票过程。据德国媒体报道,本次联邦选举的投票率达到82.5%,是1990年德国统一以来的最高值。

“担忧”主要集中在经济、国家安全、国内右翼势力抬头和移民等问题上。选前民调显示,有83%的受访者对德国现状感到忧虑。
作为欧盟的核心国家,德国一直被视为欧洲经济的“火车头”。直至近年,德国经济发展出现乏力迹象。从2023年开始,德国经济连续两年负增长。面对不容乐观的经济形势,德国联邦政府近期发布2025年度经济预测报告,将今年德国经济增长的预测从1.1%大幅下调至0.3%。
德国问题专家、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王建斌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表示,根据公开数据,2023年,德国有超过1.7万家企业破产,而2024年破产企业数量有增无减。受俄乌冲突和国际市场波动影响,德国能源价格持续走高,其传统优势产业的出口订单量下降。这些都对德国经济的复苏造成消极影响。
除经济问题外,移民问题也成为德国社会关注的焦点。近几个月来,德国多地接连出现移民或难民伤人事件。就在此次选举前一周多,慕尼黑中央火车站附近发生了一起血案。一名难民驾车闯入一场工会示威活动,导致一位母亲和她的两岁女儿身亡。

王建斌认为,面对严峻的经济和社会形势,多数德国选民自然会将希望寄托在以制定经济政策为强项的联盟党身上,这也成为默茨胜选的重要因素。在竞选期间,默茨强调:“一切的关键答案是经济增长。所有事情都要为此让步。”默茨提出了扩大公共投资、打击官僚主义、鼓励中小企业发展等经济解决方案。他还向选民承诺,将着力实现德国年均经济增长率2%的目标。
王建斌说:“对于德国选民来讲,纵横政坛多年的默茨是一个熟面孔。默茨的老上司、基民盟前党首沃尔夫冈·朔伊布勒对默茨的评价很高,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执着认真,并致力于为德国服务的人。在政策制定上,默茨向来很有行动力,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同时与其他德国政客相比,默茨也更重视经济议题。”
尽管默茨赢得此次大选,但想进总理府,他还有一段路要走。
向对手们“放软话”
在大选获胜后,默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自己大选中的对手们“放软话”。
在胜选演讲中,默茨强调,一场针锋相对的选举对德国来讲是必要的,但从大选日结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而仅在几天前,默茨还在演讲中挖苦竞争对手是“怪人”和“疯子”。
根据德国宪法,大选结束后,只有在德国联邦议会中拥有50%以上议席的政党或者政党联盟有权决定总理人选,并组建新一届联邦政府。在这种情况下,以28.6%的得票率获胜的联盟党必须与大选中的其它政党进行合作,才能成功组阁。
王建斌说,联盟党和德国社会民主党(下简称社民党)都曾是德国政坛著名的“全民党”,两党的得票率都有接近50%的先例。但近年来,随着德国社会与经济发展面临挑战,许多对“全民党”执政失望的选民开始转投其它党派。这导致近年来德国选举结果日趋碎片化,从而提高了大选后组阁的难度。
在此次大选中,由爱丽丝·魏德尔领导的德国选择党(下简称选择党)获得20.8%的选票,一举成为德国第二大党。多年来,选择党一直因其极端立场被德国主流社会视为极右翼政党。2022年,魏德尔当选党首,致力于改变该党的公众形象,试图让选择党成为能被大众接受的主流保守派政党。此次选举结果证明,魏德尔的努力没有白费。
尽管如此,多数德国选民依然对选择党保持警惕。德国政治学者、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教授克劳斯·拉雷斯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表示,许多德国人反对选择党不仅是因为其在诸多社会议题上的极右翼观点,更是因为其强烈的反欧盟立场。许多人担心选择党会让德国重蹈“英国脱欧”覆辙,并付出更为惨重的经济和安全代价。面对发酵的舆论,默茨及时发表演讲,承诺绝不会与选择党联合组阁。
默茨最有可能的合作对象,是联盟党的“老对手”、由朔尔茨领导的社民党。据德媒报道,联盟党和社民党领导人已就联合组阁交换意见。在本次大选中,社民党得票率为16.4%,这是该党自二战结束以来取得的最差选举成绩。不过,联盟党和社民党所获德国联邦议会议席之和,已超过组阁的最低要求。这也再次抬高了两党联合执政的可能性。
在德国历史上,联盟党与社民党组成的联盟被称为“黑红大联合”,其中黑色代表联盟党,红色代表社民党。目前来看,两党在抵制选择党和重振德国经济等议题上的“共同语言”较多。如果双方愿意在分歧问题上求同存异,那么默茨可能在短时间内组阁成功,成为新一届德国总理。
尽管默茨今年已经69岁,但在王建斌看来,默茨依然是个“不断成熟”的政客。与今天将“坐下来谈谈”放在嘴边的默茨相比,昔日的默茨更加“锋芒毕露”。而默茨的转变,应该与他和默克尔的一段纠葛有关。

林中走出的“机车少年”
在近期的一次采访中,有记者问默茨:如果用一种味道来形容你的童年,你会如何回答?
默茨思索一会儿,说出他的答案:森林的味道。
森林在德国文化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在德国名家笔下,森林既是灵感的来源,也是心灵的庇护所。默茨出生在德国小城布里隆,邻近著名的安斯博格森林自然公园。他曾提到儿时最早的记忆就是和父母在林间小道散步。默茨与森林的独特连结,既帮助他养成了冷静的性格,也让他树立了注重环境保护的立场。
出生在小城的默茨,“来头”却不小。布里隆所在的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是德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他的父亲来自法律世家,同时也是基民盟的资深成员。他的母亲则出身当地贵族。据默茨回忆,父母教导他的方式很严苛,“我们家有不少规矩,必须严格执行,我父母偶尔也会稍微‘拍打’下不听话的孩子”。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默茨逐渐过上了“双面生活”。在学校里,他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而在老师和家长看不到的地方,他却成了叛逆的“摇滚飞车党”,和朋友骑着摩托车在街头巷尾飞驰。
1972年,度过叛逆岁月的默茨“浪子回头”,加入了基民盟青年联盟(下简称基青盟)。从此,他的人生与政治紧密相连。在此后从政的岁月里,他在基青盟结交的好友成为他在基民盟内部的“基本盘”。
在德国陆军短暂服役后,默茨先后进入德国波恩大学和德国马尔堡大学学习法律。1981年,在法学院的一场聚会上,默茨结识了未来的妻子夏洛特·加斯。两人一见钟情,随即闪婚,养育了3个孩子。夏洛特从法学院毕业后,一直在法律界工作。在一次采访中,被问道她和默茨多年来是如何保持“琴瑟和谐”时,夏洛特微笑地说出婚姻和美的秘诀——3个孩子离家独立后,他们的夫妻生活也曾泛起“小波澜”,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生活节奏,“我们重新发现生活的美,会一起去原野远足,去攀登山岭,骑自行车,做我们都喜欢的事”。
1985年,默茨从德国马尔堡大学法律系毕业后不久便正式进入政坛。1989年,他成功当选欧洲议会议员,又在5年后成为德国国会议员,未来的道路看起来十分宽敞明亮。与此同时,加入基民盟不久的默克尔,也获得德国前总理科尔的赏识,在政坛平步青云。那时,两个基民盟“政治新星”的星途轨迹,就注定将在未来碰撞在一起。
2000年,基民盟曝出政治献金丑闻,包括科尔在内的多名党内元老被迫辞职。这给了新一代领导人“上位”的机会。同年2月,默茨被任命为基民盟议会党团主席。两个月后,默克尔当选基民盟党首。随着二人踏进基民盟的权力中心,他们的矛盾也愈发明显。正如默克尔在回忆录中所说:“我们两个人都想当老板。”
拉雷斯认为,默克尔和默茨在经济、移民等议题上都有分歧。与默克尔相比,默茨在政治观念上更加保守和传统。在默克尔当选党首后不久,默茨便加入了党内反默克尔的小组织“安第斯联盟”,向默克尔发起挑战,但没能动摇默克尔的位置。2002年,默茨的主要党内支持者埃德蒙·施托伊贝尔在大选中落败,并逐渐在党内失势。默茨就此失去了一座重要的靠山,并在与默克尔的竞争中日渐处于下风。

2009年,心灰意冷的默茨决定弃政从商,开启长达9年的“蛰伏期”。
离开政坛后,默茨先后在多家跨国企业的董事会和监事会中任职,其中包括安永会计师事务所、汇丰银行和安盛集团。王建斌认为,默茨的这段“蛰伏”经历,不仅让他积累了大量财富和人脉,也提升了他在经济领域的政策制定能力。同时,他也没有与政坛彻底“脱钩”。例如,在卸任基民盟议会党团主席后,默茨曾任“大西洋之桥”协会主席。多年来,该协会在维系和推动德美关系上发挥着重要作用。
2018年,默克尔宣布不再参与基民盟党首的竞争。一直关注局势变化的默茨瞅准时机,同年宣布回归政坛,并强调基民盟应“重回传统价值观”。2022年,默茨成功当选基民盟党首,开启基民盟的“默茨时代”。与20年前相比,经历“蛰伏期”后的默茨更加稳重温和了。他接受了默克尔留下的政治遗产,努力防止党内出现分裂。这也为他在此次大选中获胜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