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母我的家

作者: 沐子

因为唇腭裂,我出生后被父母遗弃。自身有残疾的妈妈收养了我,并坚持供我读完大学

因为残疾我不免自卑,同样残疾的妈妈却坚强乐观:“有些东西其实没那么重要,你自己不在乎,也就没人会在乎。”

听别人说,我妈一出生就有残疾,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像扭麻花,常有调皮的孩子跟在她身后大笑着模仿她走路。

我妈其实挺能干的,不但心灵手巧,还做得一手好菜,就连舅舅的订婚宴都是她掌的勺。可因为腿部有残疾,她的婚姻大事一直没着落。见她年过三十还没寻到婆家,舅舅和舅妈越来越不待见她。

后来舅舅做主,逼着我妈嫁给了邻乡一个丧偶屠夫。不料,结婚才一年,屠夫就因醉酒落水一命呜呼。婆家因此认定我妈是“扫帚星”,容不下她;舅舅和舅妈也不准她回来,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妈只带了几件衣服离开婆家,开始四处漂泊,靠打零工、捡废品度日。

再后来,一家餐馆的老板娘可怜她,让她在餐馆打杂,包吃住,还给点儿工钱。我妈终于有了安身之处,白天工作,晚上就住在店里的楼梯下面——她在那里搭了张小床,睡觉时猫着腰爬进去,早上再收起来。

有一次,餐馆大厨因家里临时有急事,不能来上班,老板娘急得不行,一迭声地说:“这可咋办?这可咋办?”我妈见老板娘着急,便说:“要不我来试试?”老板娘很惊讶:“你会做菜?”迟疑了一会儿,老板娘一跺脚:“行,你先炒个辣椒肉丝我看看!”我妈确实有厨艺,把老板娘都震住了,当即拍板以后就让她做厨师,工钱自然水涨船高。

能挣钱了,我妈在附近一个大杂院里租了一间临时搭建房,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没过几天,她在倒垃圾时,发现了出生刚一周便被遗弃的我。据说我当时被一床破毯子包着,放在垃圾桶旁,小脸已冻得青紫。她毫不犹豫地把我抱回了家。

从小我就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别的小朋友嘴巴都是圆的,我的嘴唇是三瓣的,一说话就漏风,常惹得小伙伴哄笑。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沐”字,小伙伴们都叫我“木兔子”。

我们租住的大杂院,每天都有阿婆阿婶扎堆择菜、闲聊。只要见到我,她们就会议论:“这孩子长成这样,也难怪父母狠心不要了,唉!”“她妈自己都是没着没落的人,又有残疾,捡了她也就给口饭吃,能活人罢了!”“这孩子啊,只怕以后跟她妈一样,难熬哟!”……她们边说边摇头叹气,好像我跟着我妈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也是在这些议论中渐渐拼凑出了我妈的身世,以及我们母女俩的情缘。

不过,我不相信这些传言——我妈那么爱我,什么好吃的都尽着我,给我买漂亮衣服,再忙都会帮我梳小辫子,怎么可能不是我亲妈呢?有一次一个孩子骂我是野孩子,我妈还拿扫帚追着他打呢,说我只是没有爸爸,是有妈妈的,谁要敢欺负我,她就跟谁拼命!因此,我对阿婆阿婶们的话不太相信。

我因为嘴巴漏风,不太爱说话,我妈摸着我的脑袋鼓励:“沐子你看,妈妈走路跟扭秧歌一样,不是也一样走出去上班?客人只管我做的菜好不好吃,谁管我的脚能不能走路?所以啊,有些东西其实没那么重要,你自己不在乎,也就没人会在乎。”

话虽这么说,可上下学路上碰到调皮孩子边学我妈走路边捏着鼻子学我说话,我就会疯了一样冲上去跟他们打架。虽然经常吃亏,但我屡败屡战,以不要命的架势让他们渐渐有所顾忌。

妈妈不但给我治好了病,还坚持供我读书:“女孩更要读书,有了文化将来才会有出息!”

随着年龄增长,因为自卑,我除了妈妈以外,几乎不跟别人说话。只是我学习很努力,成绩一直很好,因为我妈常常鼓励我,说我只要考上大学,将来就能去很多好地方,她也能跟着我见识更大的世界。我想让她高兴,让付出那么多辛苦的她有一天也能因为我享享福。

我10岁那年,我妈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有个基金会可以免费给唇腭裂(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个词)儿童做手术,于是急匆匆来到学校,为我请假后带我去医院做评估。我既期待又害怕。期待是因为我想摆脱说话漏风的困扰,像正常孩子一样说话;害怕是因为担心手术要花钱,甚至要花很多钱。

“沐子,医生说我们符合条件,可以做手术!”我妈手拿检查结果激动地将我搂在怀里,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走,我们先回家准备一下,以后就能好好的了!”我感觉脖子里一阵湿热,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3天后,我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而且真的免费。

在我妈的精心照料下,我恢复良好,除了上嘴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说话跟正常人无异。从那以后,我变成了话痨,成天叽叽喳喳的,好像要把之前没说的全都补回来,什么都要说给我妈听。我妈眉开眼笑:“世上还是好人多,我们这是赶上了好时代呀!”

我上高中时,我妈已经50多岁。长期的烟熏火燎,加上一年四季一身工作服,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10岁不止,已经做不动大厨了。

有人劝她:“你自己身体不好,沐子一个女孩,你把她养大就行了,让她读那么多书干吗?不如让她打工去,你也能早点儿享享福。”我妈笑着摇头:“女孩更要读书,有了文化将来才会有出息!我还干得动,她能读到哪儿,我就供到哪儿。”

高中的学费、生活费比较高,为了供我上学,我妈请人做了个移动铁皮餐车,摆摊卖炒饭、炒粉。餐车上除了食材和餐具,还有个液化气罐,挺沉的。我妈走路不方便,我们住的地方一出院门就是个长上坡,每天早上天刚亮,她就要推着餐车出摊。尽管她蹑手蹑脚,我还是会准时醒来帮她把餐车推上去,送到她摆摊的地方后再回家边背单词边做早餐,吃完饭再给她装一份趁上学的时候顺便带给她。晚自习结束后,我再帮我妈把摊子收回来。

看我两头赶时间,我妈很惭愧:“本来学习任务就重,妈不仅帮不了你,还拖累你,唉!”我安慰她:“妈,不碍事,我跑一跑还能锻炼身体呢,你就放心吧!”

高中毕业,我如愿考上了大学。我妈亲自下厨,我打下手,我们一起做了一桌子菜,请老邻居们吃饭。面对众人的恭维,我妈一脸骄傲:“我就知道,我家沐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只是跟着我受苦了!以后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眼圈泛红抱住了她:“妈,我最大的福气就是做了你的女儿!”

不管我走到哪一步,我妈给我的家永远都是我坚强的后盾,让我可以做回任性的小女孩,也可以成为给她遮风挡雨的人

去上大学前,我给我妈在市场门口租了个小摊位,这样她就不用每天推着餐车爬坡了。

参加工作后,我第一时间租了房子,要接我妈来一起住。可她死活不肯,说她还能做点儿事,在家里都是老邻居老街坊,日子也充实,不想跟我一起住“鸟笼子”,怕憋出毛病来。

后来公司同事小刘追求我,我俩确定关系前,我把我妈的情况告诉了他。他说:“妈妈养育你长大,我会给她养老的,你放心吧!”他说到做到,经常和我一起回去看我妈,我妈常吃的药和一些日用品,他都会买好给她寄回去。

我妈对小刘很满意,唯一让我烦心的是,她横竖不愿意跟小刘的父母见面。我结婚时,她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是我的嫁妆,我坚决不要,只要求她出席婚礼。她哭了,担心她的样子会让我丢脸。我也哭了:“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如果你不去,我不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那才真的丢脸呢!我想要你见证我的每一个幸福时刻。如果你不去,我就不结婚了!”

被我缠得没办法,我妈只好答应了。我给她买了喜服。婚礼上,她盛装出席。小刘把我们母女俩的故事制作成动漫小视频,通过大屏幕滚动播放,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对我妈敬佩有加。小刘的父母也对我妈很尊重,她原本的局促消失了,我的婚礼十分圆满。

婚后不久我就怀孕了。那时,我妈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早就出不动摊了。可她闲不住,在批发市场批一些针线、袜子、鞋垫等小物件摆地摊。我屡次劝她不要再辛劳,和我们一起住,可她就是不听。我只好耍赖:“妈,我现在口味刁,什么都吃不下,就馋你做的辣椒炒肉。你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对我妈来说,怀孕大于天,于是她当即拾掇东西赶来照顾我,拿出看家本领给我做好吃的,顺带着承担了大部分家务。

如今,我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我的妈妈,那个年近八旬的老太太,依旧是我家的主心骨。我们都很依赖她,不用说两个孩子,就是我老公,下班回来也是一进门就喊“妈”。听到我妈在客厅应声,他才安心去换鞋。我笑他几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他有些难为情:“习惯了,好像有妈在,这个家才更像个家。”

其实我也一样,遇上什么烦心事,我还是喜欢蹲在我妈身边接受她的爱抚,当她那粗糙的手一下一下理着我的头发时,我就感到心安,感到人生有奔头,生活中的任何困难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不管我走到哪一步,我妈给我的家永远都是我坚强的后盾,让我可以做回任性的小女孩,也可以成为给她遮风挡雨的人。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