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连环记:怎堪脆皮青年躺平“养老院”

作者: 列哥

24岁的“脆皮青年”刘辰宇偶然间刷到一条关于“青年养老院”的视频,把它当作避风港,骗父母说在异地找了一份工作,实则入住了这个“疗愈心灵”的居所。在这里,他真的能躺平吗?

入住养老院:好山好水好风光

2024年3月,风和日丽,刘辰宇拖着行李箱到达了名为“我们的家”的青年养老院。他办理完入住后,打开房门,兴奋地将自己抛到了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他像逃离窒息空间、获得新生的“逃犯”,因为丰润的空气而重新活了过来。

时年24岁的刘辰宇,父母在街头摆摊卖麻糍和油墩子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刘辰宇大学毕业后,先是帮父母出摊,可年纪轻轻的他觉得每天站在街头很丢面子。他想创业,无奈手里没资金。后来,他又出去找了几份工作,都很辛苦,而且收入微薄,没几天就干不下去了。大学谈的女朋友祝薇最终跟他分了手。他为此感到非常郁闷。

2024年2月,在经历了一场流感后,他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上班了,只好辞职回家。本想修整一下,可父母一回到家,就会唠叨他:“好不容易把你供到大学毕业,就培养了这样一个‘躺货’。”父母唉声叹气,让他备感压抑,他关上了房门。打游戏、刷视频、睡觉是他逃避这个家庭或者说生活最无奈的方式。

3月的一天,刘辰宇无意间在小红书上刷到一个美女博主,名叫张废废,他被她记录的生活打动了。张废废大部分视频内容都记录自己在一家“青年养老院”的快乐生活,和朋友喝茶晒太阳,睡到自然醒,对着窗外发呆……青年养老院不是传统意义上为人提供长期居住或者看护的机构,也不同于青年旅舍那种廉价旅馆,张废废自定义是“那些在工作或生活上遇到瓶颈的年轻人,需要调整,需要休息,不被家庭嫌弃的避风港”。

这说的不正是自己这样的人吗?刘辰宇私信了张废废。没想到几分钟后张废废就回复了他,还发了具体的地址给他。刘辰宇热血沸腾,决定前往。

当天晚上,刘辰宇对父母说他在外地找了一份美术培训助教的工作,第二天就可以入职。父母二人欣喜若狂,边跟他收拾行李,边叮嘱儿子在新的岗位上要积极主动,不要像以前一样半途而废。刘辰宇觉得父母的热情太功利。

一个小时后,刘辰宇就拖着行李入住了乐平市“我们的家”青年养老院。

老板于松是个90后,他热情地向刘辰宇介绍,这家养老院是一个学校宿舍改建的,空间一共700平方米左右,上下两层,二楼做了露台,开门、开窗就能见景,一共12间房。入住群体大都是90后,也会有一些00后、80后。这里还有个公共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养老院也定时提供简餐,每餐十块钱起步。这里最便宜的混居床铺,才15元一天,电竞区、咖啡区、棋牌区都能免费使用。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写满了“松弛”二字,刘辰宇一阵兴奋。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他手里有五千块钱,就算啥也不干,也可以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月。待自己恢复了力气,再重出江湖。

刘辰宇选了一个15元的床铺,住了下来。父母的电话如约而至,刘辰宇随手拍了些图片传给父母,他骗父母说:“这是单位安排的集体宿舍,一切都好。”看着儿子工作和生活环境都不错,刘辰宇父母很满意。

刘辰宇躺在床上打了会儿游戏,暗自感慨自毕业以来不是在公司被老板骂,就是在家被老妈骂,多睡一会挨骂,工作业绩不达标也挨骂,而这里谁也不骂他,心情从没有如此放松过。他惬意地睡了。

“帅哥,帅哥,醒醒,参加我们的迎新篝火晚会吗?”刘辰宇迷迷糊糊中被轻柔的声音叫醒。睁开眼睛,竟然是心心念念的张废废。“晚上8点,前院集合,不见不散!”张废废转身离开了房间。刘辰宇激动地翻身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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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篝火晚会上,帅气的刘辰宇再次见到了张废废。细细打量,张废废比网上更漂亮,五官精致,身材高挑,一身波西米亚风格,在人群中翩翩起舞。这一刻,刘辰宇彻底被眼前的“女神”征服了。

热情活泼的张废废组织大家相互认识,她首先自我介绍,她23岁,父母都在墨尔本,她在墨尔本读完大学以后就回到国内做自媒体,有50多万的粉丝,平时会接一些广告,在这家“青年养老院”待了小半年。两个新入住的青年也自我介绍起来。来自江西的“齐天”,25岁,父母是开厂的,他不想听凭父母安排接管家里的工厂,于是逃到这里来。来自湖南的“大李”,24岁,自称父母都是政府官员,逼着他考公务员,他就逃到了这里……

几个人来头都不小,刘辰宇突然感到一丝压力,他本能地编造了谎言,声称自己的父母做陶瓷艺术品生意,收入可观,他到这里来是厌倦了身边那些玩伴,觉得他们灵魂被蛀空,于是想寻找精神家园。一旁的张废废笑着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有个性嘛!”说着就将他拉到篝火边上跳起了舞。微醺的张废废对刘辰宇耳语:“人和人的相遇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五。认识你很高兴!”刘辰宇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刘辰宇没有想到“青年养老院”的生活如此精彩,而且还有张废废,他突然感觉人生有了动力,他一定要追求张废废。

第二天,刘辰宇首先把15元的床位换成了每天100元的单间。因为他发现养老青年原来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类是纯粹的流浪青年,没学历,没家境,在这里来去匆匆。第二类是脆皮青年,被社会打压没有出头之日,来此求安宁,他们大多住15元床位,困了睡,醒了打游戏,饿了吃10元盒饭。第三类就是富二代和官二代,厌倦了精致生活,带着钱“傲娇”地住进养老院,体验平凡的生活。他们住着单间,喝着咖啡,优越感满满。无疑,刘辰宇属于第二类人,但他强行把自己打造成第三类。

住进单间后果然不一样了,当天中午,齐天就来喊刘辰宇一起聚餐。原来是齐天从山东乳山空运了两箱生蚝,请大李、张废废和刘辰宇一起尝鲜。

四个人很快玩到了一起。刘辰宇发现,齐天和大李虽然都是来躺平的,但他们每天凑在一起研究一种外网的外汇投资,好几次他凑过去看,两人就故作神秘地遮掩。但他俩隔三岔五就说又赚钱了,请大家吃喝玩乐。吃别人的次数多了,刘辰宇自然也应该回请一次。于是他决定请大家吃海鲜大餐,一顿饭就吃掉了他4000块。好在张废废吃得非常开心,还当着大家的面亲手给刘辰宇剥了一只蟹腿。这一顿饭让他的积蓄消耗殆尽,但他仍然觉得值。

为了保住富二代的人设,刘辰宇硬着头皮以考驾照和需要更换电脑为由骗父母给他转了2万块钱。相较于富二代的生活,这点钱真的是杯水车薪。他开始羡慕齐天和大李的钱总是来得很容易。

7月2日恰好是张废废生日,大李提前准备了一个爱马仕的咖啡杯,号称8000元。刘辰宇一看不能输,一咬牙,给张废废买了一款LV的包包,张废废害羞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刘辰宇很想趁这个机会向张废废表白,可他已经口袋渐空,实在没有勇气。就在他捉襟见肘之时,齐天这天又说外汇投资赚了钱请大家喝酒。刘辰宇实在没忍住,问齐天:“你那投资不像正经项目,到底靠不靠谱?”

齐天挠挠头透露说:“哥们,我也不骗你了,这个外汇投资说白了就是一种海外博彩,但平台的庄家是我哥们家开的盘子,你听过庄家输钱吗?”刘辰宇对赌博行为一向很反感,但听齐天如此坦白反而放下了防备,毕竟自己现在太缺钱。他想输掉也认了,于是他下载了齐天发来的软件。他先按指示进入外网,然后点击进入了一个叫“太阳城”的网站。

注册账户后,刘辰宇把1000元钱投了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开了,账户的钱一下子变成了三千。刘辰宇一瞬间就被点燃了。接下去的几天,刘辰宇整天跟齐天和大李泡在一起,只要收到信息,他们就一起跟投。很快,刘辰宇的账户资金累计到了一万多块。刘辰宇尝试提现了5000元,秒到账。这让刘辰宇更加安心。三天后,他用信用卡套现5万块钱,忐忑不安地跟投了进去。他竟然狠赚了一把,账户资金累计到了8万元。

他兴奋地请张废废去市里面的西餐厅吃饭。回来的路上,张废废请刘辰宇看了一场电影《小丑2:双重妄想》:爱情里的亚瑟和哈莉在风中起舞、在火中拥吻……张废废看完后感叹说绝对不要这种虚幻的爱,爱情必须建立在真正的实力之上。这话让刘辰宇看到了希望,也感到了压力。为了抱得美人归,他必须让自己是富二代的谎言成真才行。

刘辰宇原本想着用赚来的钱继续玩,可此时他完全忘记了当初的规划,特别是看见齐天的账户上躺着几十万,更恨自己本金太少。

回到青年养老院后,他在齐天和大李的怂恿下,加大了“投资”的筹码。他把老家父母住的房子抵押了50万元,当初父母为了他将来的婚事考虑,把房子转到了他的名下,这是老两口一生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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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刘辰宇没想到的是,50万元投进去后,很快又赚了12万。此时,刘辰宇已失去理智,开始向各个小额贷平台筹钱……他希望有真正的实力向张废废表白。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网站就登录不进去了。他立刻给齐天和大李打电话,两人都不接,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两人踪影。这下,刘辰宇彻底慌了。

刘辰宇想到了报警,可是自己玩的外网博彩,不受法律保护,他担心警察没有抓住骗子,先把自己给抓了。心烦意乱的他很快想到了张废废。他是通过她认识齐天和大李的,他们会是一伙的吗?

刘辰宇立刻跑去敲开了张废废的房门,要她交出齐天和大李。张废废一脸蒙地表示不知道齐天和大李去了哪里,而且他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情急之下,刘辰宇和盘托出了自己并不是什么富二代,然后解释说自己“投资”误入了齐天和大李的骗局。说完,刘辰宇激动地抓着张废废的双臂说:“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刘辰宇原本是想博得张废废的感动和同情,即使钱回不来了,换来爱情,他也就认了。

没想到的是,他的一番陈述并没有换来张废废的感动和怜悯。“你被骗了关我什么事?你不是富二代还要装富二代?你自己不就是骗子吗?和他们有什么两样?”说着她用力甩开刘辰宇的手:“你这种骗子,我们不要继续来往了。”

那一刻,刘辰宇的心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他哀求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来这个养老院也是看了你的视频。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做我女朋友,我以后一定能把钱赚回来。”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张废废吓了一跳:“是你主动私信我的,你来不来这里不关我的事。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臆想症!偏执狂!”也正是“臆想”和“偏执”两个词,彻底击碎了刘辰宇的心。如果说前面的骗局他是被骗走了钱,此刻的张废废是翻脸无情地毁他的情。

刘辰宇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你不要以为我穷就想甩了我!”张废废根本不想搭理他:“我懒得给你解释了,你这是病,要去治!”张废废完全无视他的眼神,再一次击穿了刘辰宇的自尊。羞愧之下,他一把扯下张废废的上衣,将她的嘴巴塞住,再用衣服将其反手绑住。张废废顿时吓晕了……刘辰宇强奸了张废废。

事后,刘辰宇不知所措。几分钟后,张废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着自己衣不蔽体的样子,说要报警。刘辰宇更害怕了,一把冲上去。张废废大喊着“救命”。刘辰宇掐住了张废废的脖子……张废废挣扎了一会儿,没有了气息。刘辰宇清醒过来后看着自己犯下的罪恶,拨打了110。

公安局民警赶到现场后,将刘辰宇控制。警方调取了监控画面,将齐天和大李抓获。经审查,齐天和大李的真名分别为赵思泽和王越,23岁,均为初中文化。两人交代,他们是境外电诈团伙在国内招聘的“钩子”,专门负责在国内找寻目标,引导他们下载软件后,将其拉入“杀猪盘”。

张废废并不是他们的同伙。他们也是通过张废废的视频发现青年养老院里有很多适合下手的目标人群,于是入住后很快锁定了刘辰宇,对其进行洗脑,时机成熟后“杀猪”。所谓的博彩平台,其实后台全被境外电诈公司所控制。

警方通过调查发现,死者张废废也并非富二代,她原名肖雯,20岁,职高毕业后就开始做自媒体博主。一次偶然机会,她入住了这间青年养老院,由于她擅长用滤镜来美化镜头,加上夸张的宣传,很多粉丝找她索要地址。于是张废废就和于松达成合作协议,于松给张废废利润分成和减免房租。于松表示自己原本就是经营小旅馆的,看到网上兴起了“青年养老院”这个热词,于是就把小旅馆改了个名字。自从张废废来拍视频后,生意很火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被骗子盯上。

目前,赵思泽和王越已经归案,另案处理。刘辰宇的父母得知儿子杀了人都不敢相信,他们后悔把儿子逼出家门。而刘辰宇得知真相后,后悔自己因为害怕压力而躺平,误入陷阱。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处理。)

[以案说法]华中科技大学法学院朱雪忠教授表示,“脆皮青年”一词原本是游戏术语,指的是游戏角色防御力低下、生命值微弱的状态。后来,这个词被年轻人用来形容自己身体免疫力低下、易受疾病侵袭的状态,成为部分年轻人自嘲身体或心理状况不佳的说法。近日,“青年养老院”被压力大的年轻人所追捧,迎合了“脆皮青年”动不动就想躺平的思维。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里都不可能是压力的真空,哪里都可能引来骗子的觊觎。积极面对困境,主动破局才是长久之法。

编辑/李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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