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和旅行(十二首)

作者: 叶飙

梦中花

长梦中,经历黑暗、大火。

死过一次。

然后乌云,天将大雨。

洪水来临前,观察一朵花开。

身旁,断壁是坚固的。

湖心隐

湖对面是城市。

鸡、鸭、狗挤在一起看烟花。

我躺在石头缝里,

那边,烟花不是我放的。包括我主观意识。

在此之前,我们是观光团,

大屏幕滚动合影以做留念。

有横幅知道我是诗人,拉出一联对仗。

湿地上班

公司做公益,工牌埋进淤泥。

枯荷和鹭鸟刚学会做管理。

深水处,磷虾把办公桌做家。

岸边走一遍,跨境偷渡者也能拿薪资。

小 路

步入森林,

有人电线上滑滑板。

跃到山脚的土路,

“咚”——

脑壳忘记我工作

是在省会还是首都。

走出森林,

农田交汇的中央是镇子。

一个建筑带着地下入口,

走近看,那是

正在维修的地铁站。

我遇到同事、同学。

打招呼又告别。

继续走,沿着小路——

一间书房缠满藤蔓。

在玻璃的后面,

我看见厚厚的书籍。

虽然近视眼,

但我确认,其中有本我看过。

到处飞翔

风吹起我们像吹起蒲公英。

我们没有它冠状的伞叶,

只能靠腰肢的摇摆保持脆弱的平衡。

两只手拉在一起,脆弱坚固一点点。

我们贴着草坪飞,贴着屋顶飞。

夏日的阿尔卑斯山的峻岭之中,

下坠让我们肾上腺素飙升,

身旁绿岩间的瀑布让我们分泌多巴胺。

我们来到宁静的海面。

大海无穷碧绿,我们就是它的春天。

你成为我梦中的阿芙洛狄忒。

你飞过让水面生长也是花朵的浪花。

我们穿过绝境长城来到极夜之地,

哎,魔法渐渐失效。

来到地上,人们汇集成人流。

朝来时的方向,我们这次靠脚步往回赶。

初识某树

在意大利某公园

初识一棵树

在它的枝叶下静坐

石子铺就一条路

我回忆起这棵树

并没有名字赋予它

不是松树、樟树

也不是栗子树

几株藤蔓若有若无

攀爬中展出圆叶

树干粗大,树皮

呈现深或浅的纹路

应当没有蚂蚁

但我还是附会在

肉眼所见,我的意识

跟它行军路线上移

你的叶子是椭圆

还是长条来着?

我苦思冥想,而这

是否是止于初识的喜悦?

想象采尔马特

风吹雪做云

在它投下的阴影

覆盖的半山坡上

我静坐成一朵花

我是一朵花

没有人前来采摘

就长出细长茎杆

就四面开出黄蕊

花草连一片

松树林后面

是瀑布嗡鸣

雪融水飞溅

雪一样洁白

起身望山谷

汇聚瀑布的蓝溪

它两边长出木房

十字碑静静矗立

那是攀登者墓园

死者啊死者

我静坐想象何时

能变成马特洪峰

空中大大三角形

遗世而独立

我不为失败难过

浮云遮住了望眼

此身安然不需观

南极洛

寒冷、缺氧之地

天空已不见鸟迹

白云矮成了雾

丝状的絮裹住山体

隐约中的尖顶有

无名隐士在冥想

陆地可以行舟

海面能够跑路

山岩陡得不留泥砂

半腰才有苔藓

微凸的半圆连一片

细密而且青绿

小溪流之水天上来

岩石融化了是

细溪的乳白色和

湖泊的矿物蓝色

某碎石块中间

必有一朵花

一生只开一次

必有某只眼能见到

纳帕海的草原

牛吃草,舌头把草径

卷成一束

边齿牙咬,边侧头拉

然后,嚼、嚼、嚼

草以外,花和

菌菇,长得稀疏且瘦长

格桑花红,花花就一朵

菌菇在牛粪上,撑起小白伞

一些小水潭

平铺,云朵在倒映中

也还是立体:有厚度

还有,浅黑的云底

藏族人不吃鱼

夜晚,鱼把纳帕海

填满,月光下跳啊跳

跳上草原,又肥又美

大理追光

海拔高,也意味

离太阳更近。

太阳,它冷不丁

投下了光柱。

光柱,有毛边。

颗粒,不断飞舞。

飞跃,正是光波,

亮中圈出明亮。

明亮也是,粼粼

水波;是松树顶

松果最大的一颗;

还是,白族白墙

最白的那一堵。

后来,甚至我乱想,

一阳指、加密货币

(有涨有跌)、

吉他的弦(唱出

梦想仗剑走天涯),

都是种波,哦,此地,

自由乱想也是种明亮。

忆游大同

北方的山,裸露出巨大石头。

为什么,它这么险峻?

我想到的是山火。来来回回,

火烧掉了层层的植被。

汉唐无数的寺庙也烧毁,

只剩下半山腰的某个悬空寺。

其次,一千年的雨水冲刷,

泥石流里是山体不坚固的部分。

北方气候越刷越冷,

只吃素食的大象不见踪影。

是故,我再看《溪山行旅图》,

也终于看山不是山,

那巨大的石头有着无限苍茫。

苍茫……感觉就像遥远来世。

尘世的人对此最为在乎。

一块块混浊的石头,雕刻出

各朝各代的佛祖,大大小小。

我不想感叹人类的技艺,

我只困惑这技艺背后,那裸露巨石。

忆游香港

中环,现在被菲佣

和大陆的游客所占领

我们是其中一员

历史演进到金葵花

也能看懂中概互联

在招行所在大厦附近

美团仍旧是绿色

滴滴还没有登陆

细长的叮叮车,只是

占着街道的一小条

牵手楼上有人晾衣服

抢夺窄街的阳光

兴许,我们能做步兵

走到山顶富人区

以及山腰开放式动物园

在教堂咖啡馆休憩

店员耐心教另一个算数

艰难数七个硬币找零

夜晚,我们去跑马场

赌马规则太过复杂

不如,听间场的音乐

唱到Rolling In The Deep

你刷到天星小轮

一位老年司机劳累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