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六首）
作者： 梁家琰斯古拉
四姑娘山醒了
神话的内页滚烫
头发却是雪做的
在白云内深藏
四姑娘山醒了
日隆镇的篝火通明
我点燃一炷香
也点燃稀薄的肺
四姑娘山醒了
鹰的驻足让天空更加刺眼
像一把无形的炬
提醒着 她是斯古拉
峨眉山
峨眉山跌在川西的尾边
挡住我和父亲
于是我和父亲只能开始爬山
从下到上
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
看见猴子
却看不见主人
看见雾
却看不见烟头
看见庙
却看不见神佛
等爬到峰顶
我们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我和父亲只能下山
从上到下
把我爬成了父亲
把父亲爬成了我
我们站在山脚静默不言
峨眉山仍躺在川西的尾边
战 场
一朵小花
在午夜的暴风雨中死去
那时我们正在熟睡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和种族
只知道它是第一次死
却死得如此熟练
而活过的痕迹
是漏风的花瓣和
绿色的血
等明天太阳升起
这痕迹也会很快消失不见
农 夫
乌鸦的眼
两片冷漠不言语的夜空
农夫把月亮放进背篓
跟着花蛇回家
乌鸦的喙
亲吻农夫的腰身
农夫的皱纹
再亲吻远山
留下满身唇痕
乌鸦张开翅膀
麦地藏在山的尾巴
黑色火苗四处开花
农夫扛着镰刀
追循无数个儿子的呐喊
在呐喊的源头
他佝偻的影子钉在麦地中央
比镰刀更像镰刀
比稻草人更像稻草人
巢空鸟
把落日埋进掌心
双手合十
谁来也不打开
天空是我的舌头
把云朵咽回去
谨修闭口禅
雨在腰上流淌
比雪还苍白
和我一样贫穷
我记得我出生那天
河流叩响一扇门扉
鱼儿仍昼夜常醒
我记得我死去那天
棺木结在晶莹的树枝
对大地说不
敦 煌
七只乌鸦驮起
半座敦煌 挡住天空巨大的豁口
黑色的羽翼 从未喝过羊奶
在飞天姐姐们的怀里安眠
匿于袍襟下的月光
点燃三朵粪火
照耀土司太太手腕上汉地的宝藏
照耀奴隶们日复一日的嘶唱
七只乌鸦坐在牛角鼓上 七只神明的影子收敛风沙
一把刀子站在源泉把宁静脱口说出
听 这个夜晚
最后三匹黑马 用马蹄打开走失的经卷
让佛寺在金光中轻盈
让低头赶路的僧侣袈裟沉重 让半座敦煌苍凉无声
剩下半座屹立在阿妈的墓前
用粗麻、盐巴和青稞刻下碑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