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春韭

作者: 陈志宏

剪春韭0

春寒料峭的夜晚,爱人炒了一盘韭菜炒蛋,鲜香馥郁,惊醒味蕾,玉白、翠绿、金黄,好似春日调色盘。当晚,香甜入梦,一道寻常的乡野菜让我在梦中化作一只蚂蚁,迷失在翡翠般的韭菜森林。叶如长剑,直指苍穹,嫩绿中泛着油光,森然中透着生机,仿佛天地间最纯粹、最浓烈的绿凝聚于此。

故乡的春天,从一畦韭菜开始。

“正月葱,二月韭。”过完年,冷不改其调,风却已柔润,韭菜怯生生地冒出尖尖的、嫩嫩的、绿绿的头,窜天猴似的,噌噌往上长。“韭早春先绿”,韭菜在倒春寒的冰冷中最早感知春意萌动,迫不及待地钻出地面,一争短暂的俏春光。

儿时,总爱跟在母亲身后,在细雨中,去王竹园菜地剪春韭。蛰伏了一冬,餐风饮露的韭菜打着哈欠,舒展身子,一条条嫩绿的叶片,像碧玉簪直插在肥沃、潮润的菜地里。母亲躬身,低头,紧握那把老剪刀,刀口锃亮,在黑油油的地里闪现一道白光。剪刀开合间,清脆的咔嚓声奏响动人的春日序曲。

父亲常在黄昏带我去菜园。他除草专注,撒草木灰细致,像在侍弄婴儿般,我常常盯着他看得出神。

回首往事,不禁莞尔,想起儿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顺口溜:“吃热饭,放臭屁;吃韭菜,塞牙齿(方言里‘屁’‘齿’同韵)。”粗野里透着一股生猛的烟火气,和杜甫那句“夜雨剪春韭”的雅致相映成趣。雅俗之间,说的都是一把韭菜的事。

昨日,买回一把春韭。洗净之后,我操起剪刀,咔嚓咔嚓,任韭菜的清香在鼻尖萦绕。这声音,这香气,让我重拾儿时记忆,回归质朴和纯真。当我剪春韭的时候,韭菜似乎也赐予我剪不断的情愫和乡愁。

剪碎的韭菜,一截又一截,堆在白瓷盘里,像一座青翠欲滴的春山。“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杜甫的诗句带我重回梦中江南,重回烟雨里的故乡菜园—父亲低首耕作,母亲弯腰采摘,我在春风里喜嗅春韭气,暗自陶醉。

夜来剪春韭,剪来春天的气息,带来绿色的希望。大自然的这一无私的馈赠啊,让我懂得时光的珍贵,乡愁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