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诗（组诗）
作者： 牛庆国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 岔里的山山坡坡
都冻得青紫
天也青紫 树也青紫
冒着炊烟的屋顶也青紫
我说出的每一句话 青紫
呵出的气 青紫
那天 我刚从城里回来
见着岔里的男人
就给每人点上一支烟
遇着岔里的女人 我就笑笑
笑容也青紫
当我推开家门时 看见父亲
正在院子里忙着打家具
他说二哥就要结婚了
虽然腿上只穿着一条单裤
可他多么高兴啊
只是他青紫的脸色
好多年后 还被我想起
他一定被那年的冬天冻透了
父亲的雪
好安静的一个下午
好均匀的雪
可当我从父亲的坟前站起时
雪却凹凸不平了
像一团风在那里激烈地刮过
或者有个人在那里跌了一跤
有一些雪粘在我的膝盖上
像两块白色的补丁
母亲的老花镜
人一老 就把远处的事物
看得越加清楚
却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当我把一张报纸往远处举
再往远处举的时候
母亲就把她的老花镜递给了我
仿佛把她的老也递给了我
这是多年前 我看她
想把一根线穿到针眼里去
像她一生中努力过多次的一件事
最终被放弃的时候 给她买的
因为这副眼镜 她的眼睛又亮了几年
可后来她说没有用了
有一次 我把给她放大了的照片
也就是她去世后摆在灵堂上的那张
给她看时 她远远近近地看了好半天
一阵说是姥姥 又一阵说是奶奶
硬是认不出是她自己
我就知道她已经更老了
或许那时 她能看到更远的东西
但她没有说
现在这副老花镜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有时我把它转过来
想从眼镜里看见
母亲那双慈祥和隐忍的眼睛
更多的时候我戴着它读书
或者写作
仿佛替母亲做着一件针线活
老屋
老屋很老了
但没有塌下来
是因为里面还有我们的记忆
门口的老柳树
仿佛来自天空的森林
它们在雪地上写下书法
有人用脚印
盖了好多印章
去年的几片树叶
穿过冬天
落在春天的屋顶上
它们也是候鸟
苍茫诗
如果祖先不来这里
哪里是我的故乡
如果不去仰视 哪里会有星辰
如果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我怎么会感到悲伤
如果不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我们怎么会成为兄弟
如果我不远走他乡
怎么会记住那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