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母亲
作者: 紫云儿母亲速写
——老屋昏暗的煤油灯下。
母亲一边做布鞋,一边给我讲述有趣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故事。
有时,母亲也唱歌,那首她唯一会唱的歌——《社会主义好》。
每次,我总是要等到母亲喊叫几遍,才磨磨蹭蹭地上床,躺下之后,又忍不住从被窝里偷偷张望。
那些带白边的布鞋,伴我浪迹天涯,至今挂在记忆的屋檐。母亲飞针走线的画面,连同轻柔的歌声,镶嵌游子永远的思念。
——通往村小的泥泞的小路上。
母亲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拎着饭盒。
瓢泼大雨与风同谋,一次次张牙舞爪地向母亲扑来,甚至,试图将她摔倒。再大的风雨,淋不湿母亲的爱。
母亲不说话,只是埋着头,一步一步、趔趔趄趄地前行。
女儿可爱的笑脸就在前方,母亲,已经隐约听到女儿稚嫩的呼唤。
——满井镇高中学校食堂。
母亲一边费力地挤进架肩接踵的人群为我买肉菜,一边大声地嚷嚷:“我女儿在家天天吃肉。”
我不敢看老师和同学们的眼睛。我恨不得找一个地洞躲藏。
多年之后的今天,我才明白母亲貌似虚荣的话语背后,是对女儿的维护和无限的爱。
母亲是什么花
母亲是三角梅?是芙蓉花?不,应该是梅花。
你看,她满头的白发,如同梅花历尽的风霜,而她依然灿烂的笑,就是梅花沁人心脾的芬芳。
梅花不畏严寒,她也不惧怕贫寒。
白边的布鞋,是她用一双灵巧的手,给生活绣上一道质朴的花边;小山一样高的葱子,分明是她用一双勤劳的手,源源不断向生活输送的绿茵和鸟鸣。
梅花中的红梅。是的,她的性格风风火火,就像一树燃烧的红梅,一种飒爽英姿的美。
仁寿城市湿地公园,当母亲与红梅站在一起,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闻到了她们同样的馨香,我触摸到了她们同样的笑颜。
大风之夜
风,疯狂地拍打窗户和卷帘门。“哐当,哐当”,如同奔驰的列车,一次次碾过耳膜,将我从床上惊慌失措地拎起。
梨花,会不会一夜之间香消玉殒?老家的房屋,有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大风抗衡?我看到自己随着老家的房屋慢慢倾倒……
我情不自禁地尖叫。
母亲,依然坐在灯光下,不紧不慢地整理葱子。
她见惯了大风大浪,今夜的大风,不过是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气候;她必须整理完这些葱子,今天的事情今天完成,不能拖到明天。母亲说,梨花不会掉落,它们还没有到凋谢的时候。
是的,这些梨花才刚刚绽放,多么美好的生命,哪怕咬紧牙关,拼尽血泪,也绝不会放弃。
梨花是柔弱的,也是坚强的。
母亲满头的白发在灯光下摇晃,原来,她也是一朵历尽沧桑的梨花。突然,我自惭形秽。
看母亲喂鸡
母亲用捕鱼的笊篱,把四只小乌鸡小心翼翼地罩住,试图隔绝大鸡的欺负,如同小时候她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不许到小伙伴家玩耍。
母亲从菜市场捡来别人丢弃的莴笋叶、莲花白叶、青菜叶喂鸡,只是为了它们的营养均衡,如同小时候过年,她到别人家借面粉,为我们姐妹魔术般变出稀奇古怪的馒头和花卷。
围绕在母亲身边的鸡,怎么看都像我的兄弟姐妹,代替我陪伴在母亲身边。
夕阳下,被鸡簇拥在中间、满头白发的微笑的母亲,与简易的鸡圈外母亲栽种的红彤彤的椪柑,定格成一幅温馨的画卷,而画卷外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嫁 接
“说不定这次是个好品种呢!不安逸就不要,很简单的事情。”母亲不以为然地说,一边熟练地包扎薄膜。
这是2024年元宵节的下午,有些凛冽的风,掀起母亲满头的白发,却掀不动她的决心与信念。
父亲去世后,母亲开始学着嫁接果树。最开始是耙耙柑,后来是脆红李和红心柚,现在又开始嫁接大椪柑。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成活率,母亲也依然乐此不疲。
这个能干要强的女人,固执地把父爱嫁接到自己身上,把完整的、甜蜜芬芳的爱和乡愁,嫁接到我们姐妹身上。
母亲的心愿
母亲第一次到成都,我和妹妹带她去逛商场。
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甚至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都让她惊恐万分;她闻不惯商场的气息,电梯,更如洪水猛兽。
城市的繁华与她无关,商场里琳琅满目的服装美食与她无关。
或许,母亲想要的,不过是坐在老屋后面的草地上,和女儿家长里短地聊天。
就像此刻——她的身后是果园,是她亲手种植的柚子和蜜橘,以及椪柑。远处的油菜花,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黄。
七月,如同顽皮的孩子,在她身边来来回回地奔跑。
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将她环绕。
母亲满头的雪花,在她的谈笑风生里融化,抑或飘散。
那个夏天
我只能在监控里眼睁睁地看母亲一个人坐在公路边乘凉:
她盯着电视的脸有欣喜,更多的是茫然;
燕子不时如一道闪电划过,仿佛在刷存在感;
偶尔,二叔家的狗来福跑到她身边撒娇;
更多的时候,是铺天盖地的蝉鸣将她笼罩。
某个瞬间,她是否恍惚迷离——她和丈夫坐在老屋的院坝,一边摇蒲扇,一边闲聊;女儿们在院坝里跑来跑去地笑;月光,穿过高大的橘树,给他们披上一件梦的衣裳。
母亲要抵御的,不仅仅是湿漉漉的炎热,还有无边无际的孤寂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