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缨路,梦回连营
作者: 李佩红新疆诗人堆雪的散文诗集《兵词》出版有一段时间了,好评如潮,《解放军日报》《兰州日报》相继进行了宣传报道。《兵词》收录了诗人堆雪历经10年创作的109章散文诗。这百余章散文诗按照入伍后军事、军队相关内容分为“入伍”“营盘”“方阵”“号角”“旌旗”五辑,每辑标题前的钢笔画是堆雪亲手绘画,诗与画,相得益彰,将男儿的铁血柔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边塞诗歌的现代开凿与延续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从《诗经》中一路走来的边塞诗,到了大唐,高适、岑参、王昌龄等大诗人将边塞诗推至巅峰。边塞诗雄浑、磅礴、豪放、浪漫、悲壮、瑰丽,具有气吞万里山河的宏大气象和强烈的家国情怀,建筑起中国文化的核心和精神的丰碑。新疆地域广阔,风貌独特,大漠落日、长风万里、大沙漠、大戈壁、大草原,多民族、多元化交汇,为诗人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和情感体验。有新疆山水的依托,诗歌特别是边塞诗在现当代的新疆大地,找到了更适合生长和发扬光大的土壤,以杨牧、周涛、章德益为代表的诗人群体在大西北生活多年,他们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和独特的理解,这使得他们的作品具有强烈的边塞风格和独特的艺术魅力。
散文诗作为诗歌文体的延伸,既有诗的张力,又有散文丰富的内涵,堆雪很好地利用了这种文体。他的《兵词》延续边塞诗大气雄浑的风格,用散文诗开凿边塞诗与现代的通道。“枪刺,在主人的热血里恢复野性,在血与肉的搏杀中,锋芒毕露。”“来自边塞要地的风,在很多人心里安营扎寨。战车和营帐已经盘踞天际,整装待发。刀枪和血肉的意志,披挂战袍与铠甲,翻身跨上远山的战马,遥远地平线,似有隐隐铁蹄和暮鼓击打。”“匍匐,士兵与大地,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爱。”《兵词》整部作品无不弥漫着铿锵的铁质金声和高昂的信念、意志。深入《兵词》中的文字,不由得被诗人营造的强大气场和深厚氛围所鼓舞、激发、牵引,就连普通百姓都感觉热血沸腾、脚踏山河、生出血染战袍的豪情壮志。堆雪说,“在我心中,雄奇辽阔的西北大地,仿佛一张不断延展的天然画布,要我蘸上风霜雨雪,写下内心的高亢与激越!”
边塞诗主要描写边疆地区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战争场面以及将士的思乡之情。其中,边关明月是最具代表性的意象,千百年来被诗人反复擦洗,呈现独特的质地。有着深厚中国文化底蕴的诗人堆雪,不可能忘却。而他散文诗里的明月,没有悲观的凄凉之美,没有儿女情长的缠绵悱恻,反而有一种天真的明亮。他把明月比喻为陪伴战士的情人、美人,拥月入怀,万种柔情涌上心头,寒冷或酷热、风沙与荒地也变得温柔可爱起来。“在遥远的边关,月亮不是灯笼,是情人。月光高高照耀,低低流淌,濯洗战士的眼睛和心,在梦中响彻,泛滥成灾……在遥远的边关,月亮不是明镜,是美人……有时候,月亮是残缺的,听说那是战士在雪山巡边时咬掉的……至今还留着他们,梦呓的牙印。”这是堆雪散文诗对边塞诗边界的释放。
军旅生活的温情回望与歌吟
每一位作家或诗人都有一方文学故乡,莫言的山东高密、刘震云的河南延津、新疆诗人周涛的伊犁,抑或刘亮程的沙湾。客观实际的地方,是涵养一个人文学风格和内在精神的基地。诗人堆雪也不例外。他的文学之梦起源于老家甘肃渝中,而他厚实的文学底色则是在军队里一点点培育、加固、夯实的。中国军人始终强化血性胆气。气为兵神,勇为兵本,战斗队的生命力在于战斗力。作为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战斗精神是军事实践中激发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人的决定性作用的关键,更是砥砺能打胜仗的战斗队的内核因子,堆雪在军队大熔炉里锤炼了25年,足以去掉身体里的杂质,锻造成优质的合金。军队自外而内重塑了堆雪的精神灵魂,堆雪吃饭、训练、学习、整理内务、打扫卫生,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军旅生活中,由内向外生长出诗歌的花朵。“那时,我用手电筒照亮被窝,于水房里掏出稿纸,在有点掉漆的小木凳上支起了只有16开方格纸稿那么大的内心世界。即使是方寸的天地,也充满了瑰丽的文学之梦。部队的生活给了我汩汩的创作源泉,虎虎生风的队列,一动不动的哨所,千疮百孔的靶纸,铁流滚滚的集结,渐次进入我的心胸,融入我心中的诗情。”
在军队期间,堆雪创作了《草原》《西北风》《这些年在西北》《枪在我的生活里》《和平》等一大批诗歌,相继在《诗刊》《星星》《西北军事文学》上发表,这些诗歌已明显烙印上浓郁西北地域特色和军旅铁血气质。1999年,堆雪离开部队后,他没有返回甘肃老家,而是选择留在乌鲁木齐,那年冬天,心意难平的诗人创作了他的代表作长诗《黄河》,一举成名。从此强化了黄河、军魂的精神意向。转眼,离开部队二十多年了,堆雪一刻也不曾忘记部队对他的锤炼。《兵词》不仅仅是对逝去岁月深情告白,更是他对军旅生活的温情回望与歌吟,“它们如同雪花般轻盈而纯净,却又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和坚韧。”如他在后记中所说,“即便是在远离战火的安逸中,即便是在远离迷彩的寂寞里。即便有一天,你也许不在那铿锵如山的铁阵中,也不在那月光抒情的哨位上,你也会因为那一声荡气回肠的军号或一片气壮山河的歌声,与身披铠甲的自己一次次相遇。”
铁血丹心的浪漫想象与表达
军旅期间是诗人堆雪独特诗歌风格发展、巩固的关键时期,是他诗歌创作的核心和支点。堆雪性格开朗随和,什么时候见到他,都面带笑容,让人如沐六月阳光,接触久了,自会发现他骨子里正直的刚性,人如是,诗歌亦如是。堆雪的诗歌和散文诗,哪怕他刻意规避和隐藏,刚性依然从字里行间透出来,已然成为他的诗歌风格,具有很高的辨识度。长篇散文诗《兵词》发挥了诗人瑰丽浪漫的想象力,把纵横捭阖、磅礴硬朗、铁血丹心的血色浪漫与张力,表达得淋漓尽致。“那些历经战火淬炼和时间打磨的《兵词》,也会在我滚烫的血液里一次次苏醒,恍若桃红柳绿、龙腾虎跃的春天,呈现出它们原有的、崭新的迷人光泽。”“一匹马在枯死的白草之上疾驰,追逐云影、残雪与春风,身后留下一阵阵箭镞。”“在时间的深井里,落叶扑簌,大雪纷飞,美若琴弦的衣架上,有他们招展的青春与嘶哑的歌声……”“大面积跌宕起伏的绿,绿中透出点点泥土或肌肤。青春之树的蓬勃枝叶和巨大根系,叶子枯黄时的绚烂与缤纷,士兵身上的热气与汗味,发白了的脊背和盐碱地……紧贴纵横大地的匍匐与跳跃,一阵紧似一阵的脉冲与喘息。无声地隐蔽,或者突然地莅临,青春短暂,消逝于梦想的山岳丛林。年轻,英武。热情,生动。扎着腰带的精气神,胸膛里始终鼓荡的春风。”这样的文字书中比比皆是。在越来越多关注个体感受的阴柔的现代诗歌语境中,阳刚的《兵词》像横扫大漠的疾风,涤荡心中的块垒和陈垢,坦荡胸襟拥抱烈阳。当然,《兵词》也未一味地强调刚硬。“嫂子”一篇中,诗人放入一些细微的情节,如一缕春风,融化了被铁器占领的眼眸。长嫂如母,嫂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地位是特殊的,她是土地、是包容、是温情,平常连步伐都整齐划一的军队里,只有嫂子来了,小战士才显出孩子般的顽皮模样。还有,那个渴望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病号饭的小战士,让人心疼到落泪。他们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为了国家大事,他们人人都要忍痛,在烈火烹油中锤打中国军人的筋骨。
“人生是为一件大事而来的。”堆雪的人生大事一定是诗歌,一个用生命喂养诗歌的人,怎会停止对诗歌的探索与掘进?相信堆雪会有更多的力作问世,此生,堆雪有诗歌不离不弃,终是个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