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想象将名词羽化

作者: 向向

超市

又一个清晨

你推着超市的购物车

你看见许多的老年人

取下一盒又一盒彩虹糖

跑过的孩子没有意见

你看见平行货架间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

巧妙的联偶,他们是

清晨的幸存者

他们像你一样加入拥挤的队列

进入另一间更大的房屋

那里的梁柱糊满广告

墙壁不能晃动

他们像你一样静悄悄地走

游乐园

孩童飞奔,孩童

在游乐园里划出回旋的曲线

那一条条,构成此刻的全部

混乱中,呼喊是必需的仪式

呼喊止歇于不经意的瞬间

往后,人生将滚滚而来

往后,远去的欢乐会将他

从深夜里痛醒

他的身边已另有其人

他的双手来回纠缠

那是闭园后的全部

孩童早已停止生长

他在侧身才能走过的小巷中

与偶尔抬头的人对视

人群中没有偶像

人群让汹涌的事物归于寂静

浮于头顶的,只剩道德

他已去到他们中间

总该做点什么

壶里的水烧开

清晨热闹起来

清晨总该去做点什么

走过落枣的树下,捡起一颗

总该给它买回几个同伴

路遇半生不熟的人

总该向他点头问好

清晨总该愉快,撑开的晴雨伞

不能在秋风里落空

总该让那绸面上抽象的花纹

有机会展示它的审美

清晨该忘掉一些遗憾

试着从一种美学过渡到另一种

清晨该把你丈夫打扮起来

把他弄丢的气质和人民币

从记事本上勾销,让他做回

一个诗人,一位画家

一台儿子喜欢的复读机

周末

对于经历过的某种骗术

他已无能为力

且不再隐藏

他抬起茶杯,掸掉

杯垫下泥沙似的残渣

时间满是毛刺,他弹走

不被许可的邀请

已没有秘密可言

眼前的旧容器实在太老了

他又一次抬起手

他抚摸着

轻声的朗诵有些嘶哑

写字楼

写字的地方,不在这里

这里也没有其他古老的活动

人们佩戴金属徽章

大清早赶来

人们涌向中央机房

那样的涌动

被一排又一排长方形

阻隔、分流——格子

用它的艺术

让欲望和引力重归整齐

在写字楼,正午最为特殊

墙壁变得松软

机房露出乳化的边缘

人们散漫下来

开始记挂其他事情

比如,一口饭裹了多少肉沫

一件衣裳包藏怎样的

不如所愿

人们总在正午想起要

演练点什么,直到写字楼

重新张开幽深的孔洞

更多的忙碌和沉默

跑向黄昏

他说

多么欣喜,这没有罪过的夜晚

孩子用管道磁力片

搭出高高的房子

那里有安置我的一间

有他从早上想起

并延续了一整天的爱

他请我住进去

他说,现在房子里还没有鬼

他们还没来得及和我们成为老友

他们也找不到这里——

孩子写下的地址

四面通风的门窗不曾走漏半句

孩子说,他有一千次

那么多的爱我

他要在睡觉前替一条管道

锁上暗扣

浅梦

不断有更深的颜色占领所见的

每一棵树,秋色爬上大雪节

忧伤正自然而然地褪去

打印成签的生活等待更细致的描述

午觉浅浅一梦,门环拉开

我从我来的地方穿过——

山坡上白羊在散步

青色烟子如大风吹走的围巾

已远离初失之地

快要背不动的赠礼

对应记不住姓名的昨日之友

这真假难分的归程,这

彬彬有礼的、新旧交错的我

在褐色山石上

坐住

远远望去仍有溪流绕着山脚

叮咚作响的瞬间

一簇拐枣砸中我的头顶

和你仰躺的宽阔额头

乌云像过去一样越变越薄

绵软的桌面枕上,我俯首拜访

的时光,是碎的

如果

应保守它。如果一个秘密不够

就去偷听你自己

黑夜里无法辨识的一切

替你省却疑虑、羞愧和尴尬

黑夜里总有类似的声响

似你组织许久

却从未说出的谎言

应去虚构。如果爱令人沮丧

就送出更多

不远的春天会赠你无法细表的

惊叹,更粗犷的铭记与遗忘

将一直重复

应为你的战栗与悲伤

保持忠诚,不幸的一直在结束

不幸的始终在开始

直到双瞳长出柔软的毛刷

黑夜里画布被铺满

直到你的手

听见大地的腹语

迎接

着盛装,久经疼痛的膝盖

又下沉了一厘米

这将是最后的迎接

我嗅到湖水微腥

那气味来自十里开外

岸边停着你的马车——

肥硕的深秋时刻

你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平静

你带着破旧的长耳朵玩具

这将是最后的迎接

绕过大片水洼和长久的徒然

我已在脚底置入耳蜗

我要再听一听遥远的吵闹

或是,记忆撕开时刺耳的

裂音——痛苦几经种植

直到不再发芽

直到发丝平静地穿过

空气掀起的浪纹

就要出发了啊!

一个我

一个多疾又可爱的凶手

一个坚定的动词

正往前移动

真相

你所爱的人,是别人

你说过的情话,是陈旧的脚本

你走过的小路出自孩子的涂鸦

你铸造的家,如蜃楼一角

这可怕的真相!

当你仔细辨认,大半生

已分割成没完没了的瞬间

他们说只能如此

在寓言中央,意志不再游动

微风也翻不出雪白的泡沫

你已习惯比安静更静的时刻

遗憾终将回到这里,聚拢

如矮桂树上金色的浮冠

九月,在溪边

你坐于溪边

天和地深而不纵

山峦立一幕黛青的屏障

可见的这一面

全是局部

一个拐弯即可截断远望

溪水鼓出更多的白噪音

零星的想象将名词羽化

滤镜从湿润变得虚无

即使这样,落入水中的树叶

没有沉下,也停不下来

它朝更远处移动

那是模糊而抽象的远处

互为关联的方寸之地长出

另一种辽阔

树上云上

栾树开出成堆的小花

新来的秋天,正领受它

不合时宜的热烈

从窗口望去,枝蔓向上

你的愿望也是如此——

一些念头不断上浮,浮至云顶

之后,只剩整片的蓝

只剩洁净到没有呼吸的空旷

更多具体的事不属于此刻

比如一个孩子的哭声和你

不能理解的悲伤

耳朵就此安静下来

你伸出一双瘦脚,跺下

小朵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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